王弘揚走後不久,楚勝男也離司了,具體原因說不清,大概與業績不佳有關。三個月後,王弘揚和我在網上聯係,他說他在廣東一切順利,還找到了女朋友。他把跟女友的合影傳給我看,那是一個相貌清秀的女孩子,兩人臉貼著臉笑的很甜蜜。我說祝你早日成家,他說我正在努力,你也要加油。
那年冬天隻下過一場雪,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開始隻是一些小冰粒,夾雜著空氣中的泥塵,一落地便要融化。汽車一趟趟在冰粒上碾壓而過,馬路上濕漉漉的,到處是泥水。後來雪下大了,變成鵝毛般的雪花,天地間一切都變成白色。路麵的泥水漸漸凍結,又覆上一層雪,汽車的行走開始緩慢起來。
我坐在一輛還算溫暖的公交車上,刮開水霧籠罩的玻璃,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惆悵情緒,想著盡快回到家裏誰也不見。正在我發呆之際,忽然感覺肩膀被人碰了碰,“能讓一下嗎?”我扭頭一看,是個穿著白色外套的女孩子,她要坐到我內側的空位上。我連忙抬起屁股,自己坐到裏麵,把外麵的位子讓給她。
“謝謝。”她衝我莞爾一笑,然後嫻雅地坐下。我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總是有意無意地瞟她兩眼。她留著一條馬尾辮,頭發烏黑順滑,肌膚像蛋清一樣白皙光澤。她的麵部幾乎沒有修飾的痕跡,穿著很休閑,一條藍色牛仔褲配一雙白色運動鞋,也許她還是個學生。使我倍感意外的是,她沒有擺弄手機或者戴著耳麥聽音樂,卻抱著一本頁麵有些泛黃的舊書,聚精會神地閱讀著。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有人在公共場所讀書了,這很像一副埋藏在記憶裏極具古典氣息的詩意畫麵。我從側麵朝書頁上的文字看去,那是一本外國小說。女孩注意到我也在看她的書,抬起頭瞅了我一眼。
“紅與黑。”我略帶得意地說,她臉上流露一絲驚喜。
“你看過嗎?”她問。
“上學時看過。”我說,“現在好像沒人看這種書了。”
“是嗎……”她欲言又止,笑了一下,低頭繼續看書。
她不是那種打眼望去就叫男人魂不守舍的女孩,她的五官和輪廓沒有那麼驚豔,但是她身上卻散發著一股從容淡雅的氣息,像菊花茶一樣浸潤我的心脾。窗外的雪還在下著,汽車在結冰的馬路上緩緩行駛,時間如沙漏一般靜靜流淌。我感受到一種未曾有過的寧靜,沒有欲望,沒有糾結,沒有未來……我忽然意識到,這不是自己心底裏一直追尋的感覺嗎?這樣的女孩不是自己心底裏一直呼喚的伴侶嗎?我又把目光轉向女孩,她仍在低頭看書,眼睛一眨一眨,睫毛十分好看。我是否應該再和她搭一下訕?也許我們會發展成為朋友。然而一想到現實性的問題,一種巨大的自卑瞬間將我籠罩了,——她是那麼純潔,那麼高貴,我根本配不上她……
女孩忽然抬起頭看了眼車窗外,然後把書合上,站起身來準備下車。這裏離我家還有兩站的路程,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態,我竟也站起身來,跟在她後麵,和她一起下車。
汽車停下來,車門咣當一聲打開。她下車時居然險些被路麵的碎冰滑倒,我連忙從身後扶她一把。她回頭對我說聲謝謝,然後笑道,你也住這附近啊?我鎮定地說,住在前麵,不算遠。心裏暗想:一定是上帝叫她滑了一跤,為我們創造說話的機會,這簡直是個奇跡!
我們沿著路邊走了一段,我正要和她說話,她忽然停下腳步說,我要往這邊拐了。我哦了一聲,隻好說再見。原來又是一次毫無意義的擦肩。
這裏是一個十字路口,我往北,她往西,各自站在斑馬線前等紅燈,相距有十幾米遠,中間還隔了一個報攤。我心有不甘地轉身望著她,呈現我眼前的是一個側麵的背影。她前方的路麵沒有車輛,大多數行人不看信號燈,無所顧忌地穿梭在馬路上。隻有她一個人亭亭佇立在停止線前,雙手抱著那本舊書,目光悠遠而又篤定,就像風雪中的天使。
她前方的信號燈終於轉換為綠色,夜幕快要降臨,街燈還未亮起,她穿著白色的外套,在冰雪覆蓋的路麵上從容走過。忽然聽得吱呀一聲刺響,一輛黑色越野車在我眼前一閃而過,我的天使不見了。我很久也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直到看見車輪下一灘殷紅的鮮血,以及她那被撞裂開的腦殼……
這是真的嗎?我至今想來仍如一場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