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公司裏出來,我給林鳳曉打了個電話,彙報了下剛才的情況。
“這怎麼可能?我們都是按正常流程走的,該問的都問了,該講的都講了,絕對沒有違規的事,你放心好了。”當我詢問當初情況的時候,林鳳曉不假思索地說,“這樣吧,你先去見見客戶,跟他溝通一下,記住,絕對不要說些模棱兩可的話,責任完全在他一方,跟他說明利害關係,如果不成的話我們再想辦法。”
項彩雲在一旁眨著眼睛沒說一句話。我掛掉電話,她拉了拉我的衣襟:“別想這麼多啦,吃飯去吧,我請你。”這時腦袋已經漸漸清醒過來,跟客戶簽單的一些細節也開始在記憶裏閃現。我默默吞咽著眼前的食物,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麼。項彩雲和我麵對麵坐著,隻是勸我慢點吃,什麼問題也沒問。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客戶當初拿著邀請函來參加說明會的時候一定是有所圖,他知道自己老婆得過癌症,隨時可能複發,於是想給她買一份保險。他是否知道帶病投保是違規的呢?就算他不是很清楚,但至少是有些心虛的,因為在講座結束後我跟他的交流中,以及第二天我和林鳳曉到他家簽字收錢的過程中,他始終沒有透漏過吳月香以前得病的事(如果我們知道了也不可能叫他投保)。他一定是抱著僥幸心理,以為隻要自己不說,幾年前的事沒人能夠查到。那林鳳曉在促單過程中是否問過被保人的病史呢?雖然現在記憶有些模糊了,但以林鳳曉的謹慎風格,她大概是會問的,但會像蜻蜓點水一樣,稍微一提就過去:“咱以前沒得過啥病是吧,——姐姐氣色這麼好,一看就知道很健康。行,沒問題了,你在下邊簽個字吧。”就這樣,沒等客戶回答就把單子簽上來了,一般客戶可能根本沒注意到。然而這個客戶心裏是有鬼的,他會沒注意到嗎?就算他當時沒注意到,保險合同下來以後,合同書裏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他會看不到?
我感到一陣惶恐,心裏生出一種人心叵測的淒涼。如果當初我沒有遇上這個人,上不來這單業績,可能早就被公司清退,也不會有後來的那許多事。人生總是一環扣一環,一個因引出後麵許多果來。然而,我這個因從一開始就帶著原罪,它是我逃脫不了的噩夢。我曾經對黑臉大哥心懷感激,覺得他是我生命中的貴人,我一輩子也不應忘記。得知他妻子患病時,我感覺自己當初做了一件萬分有價值的事,我想象著他們拿到理賠款,對我感恩戴德的情景,也許我們之間會建立一生的情誼。然而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我該如何麵對?是的,他有他的難處,他有他的苦衷,可是這不是我能左右的,我顧不了那麼多。現在他已經走到我的對立麵,可能會撕破臉皮,變得像仇人一樣,我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吃完飯以後,我說,我去客戶那裏一趟,先走了,改天再請你。項彩雲說,反正我下午也沒事,陪你一起去唄。我說,算了,你就別湊熱鬧了,我可不想被人看笑話。項彩雲道,你這人!我是想幫你啊。我說,謝啦,真的不用。——我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最不光彩的一麵。
我趕到客戶家的時候他已經在家等候。剛才給他打了個電話,那時他還在醫院陪著他的妻子。我說理賠的事已經有了結果,他說馬上回去。他很熱情的把我讓到沙發上,一臉堆笑地給我倒水,大概他以為錢已經賠下來了,我感到很不安。
“是這樣,我們公司對你們的理賠申請做了例行調查,發現大姐三年前就在市立二院動過手術,你能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聽到動手術幾個字,他黢黑的笑臉上瞬間刮過一片烏雲,目光忽然變得犀利起來。
“你什麼意思?”
“我想核實一下公司的調查結果。”
“動過手術怎麼了?”
“如果動過手術就屬於帶病投保。”
“那又怎麼樣?”
“帶病投保是沒法正常理賠的。”
“這是什麼道理!你們說賠就賠,說不賠就不賠?”
“我們有事先約定,都在合同裏寫的明明白白。”
“這不是騙人嗎?我一粗人哪看得懂你們的合同?還不是你們怎麼說怎麼是?”
“我們在簽合同的時候都跟你講清楚了,如果我們知道大姐以前得過癌症是不可能叫她投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