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出險的電話,是我剛入司時做的第一單客戶。當年我和韓成在公司附近一個小區裏陌拜,隨便在人家門上插了一些邀請函,一個黑臉大哥拿著邀請函就來我們公司聽健康講座了,而且當場簽單。我正是靠這張單轉正的,我對這位黑臉大哥心存感念。當我從電話裏聽到他用低沉的聲音訴說她老婆得了結腸癌的時候,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仿佛被猛地推入另一個世界。
“怎麼會這樣?真是沒想到……好的好的,你們別太著急,我馬上過去。”
我掛掉電話,呆呆坐在那裏半分鍾,漸漸相信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了。任何事沒有親曆之前總覺得有點虛幻,仿佛是一個概念,離自己很遠,隻有真的發生在你身上或身邊的時候,你才感受到一種赤裸裸的震撼。林鳳曉跟我們說過,一個保險人隻有辦過理賠才能真正感受到保險的偉大,才能真正體會到這份職業的光榮。現在這個體驗偉大與光榮的時刻到了。我瞅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吳青,他正托著下巴一臉失神地打瞌睡,童輝已經有事先走了。我拍了下吳青的肩膀:“走,跟我出去辦點事。”
在路上,我跟吳青講述這個客戶的情況,簽單的過程,吳青聽得眼裏有些放光,不時問這問那,我們都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興奮,好像是在經曆一次奇異的探險。客戶的家離公司不遠,隔了兩條馬路,是一片柴油機廠宿舍,都是些老房子。來到他家門口,我們調整一下情緒,作出一副沉重的樣子,敲了敲鏽跡斑斑的防盜門,很快一個中年男子來開門了。他衝我們勉強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我們朝他點了一下頭,然後進屋。他把我們讓到客廳沙發上,給我們倒了兩杯水,又給我們遞煙,我連忙擺手說不會,吳青也不敢接了。我環視了一下四周,還是原來的樣子,看不出什麼明顯的變化,家裏隻有男人自己,她妻子應該在醫院。我曾見過他的妻子一麵,是個瘦高的女人,頭發有些發黃,幾乎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我說,什麼時候查出來的?男人說,上個禮拜,她禮拜一的時候忽然肚子疼,還惡心,我陪她到醫院做檢查,先做了個鋇餐,不大確診,又做了結腸鏡,這才確診了。我說,下一步怎麼治療?男人說,醫院的意思是盡快手術,家裏一時沒這麼多錢,就想起你們來了,你們能賠嗎?我說,已經過了觀察期,重大疾病是可以賠的,你先填一份理賠申請,再把醫院開的病曆單據給我,我回頭報到公司,有了消息就給你打電話。男人問,要多長時間?我心裏沒底,就說,這個得根據具體情況,公司調查一通過就能賠下來,最多半個月。男人哦哦點了點頭,說你們盡快吧,我們都等著錢使呢,你們多費心,謝謝啦。
填完了單子,拿著病曆,我和吳青從男人家出來,他把我們送到樓下。告別男人的時候我們都長出一口氣,剛才的氣氛著實有些壓抑。看來理賠也不過如此,我們一路說笑著到營業廳辦理手續去了。
然而,業績的問題終究是躲不過的。
離月底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葛輝發出他最後的咆哮。他像一頭獅子一樣睜著兩隻憤怒的眼睛,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夥伴們,現在我們正陽部已經到了曆史上最危險的時刻,鼎盛部那幫老弱病殘正在進行著最後的垂死掙紮。我們的業績隻領先他們三萬,這是一個很危險的數字,隨時有可能被他們翻盤,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夥伴們!我們正陽部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隊伍,我們有著光榮的曆史,我們一個團隊的發展撐起市公司的半邊天!在這緊要關頭,我們作為正陽部的一份子,每個人都應該為團隊出一份力,做出一份貢獻,絕不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現在我們部門還有二十幾個掛零的,請這些人想一想,當大家都在為團隊榮譽努力拚搏的時候,你們在幹什麼?你們不想在這關鍵時刻證明一下自己的價值嗎?現在已經到了最後衝刺的時間了,每個人都必須全力以赴,為榮譽而戰,為自己而戰!今天經理室正式發出通告,在本月裏,如果有誰掛零到最後,公司將給與清退處理,我們正陽部絕不允許一個逃兵存在!”
葛輝的講話引起現場一片騷動,張北眯著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們都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如果你這個月實在上不了單,那就自己花錢買一份吧,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葛輝這時叫白璐發給現場未破零人員每人一張白紙,要我們再次填寫“目標”,並在下個月初予以核實。白璐那天穿了一件素白的長衣,像隻幽靈一樣從我身邊晃過,當她纖細的小手把白紙擱到我麵前的桌子上時,我回頭瞅了她一眼,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目光一掃,沒有在我身上停留,又朝另一個人飄去。我感到一陣憋屈,看看一邊正饒有興趣注視著我的童輝和吳青,拿起筆來隨手在上麵寫了“十萬”的字樣,管他呢。
晨會以後林鳳曉把我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華振,你現在已經有兩個屬員了,我們正在為你申請組經理的位置,你一定要把握住這次機會。增員這種事得拚人氣,手底下人越多就越容易招來人,先有量再求質,慢慢你就做大了。如果老是一個人蕩悠,就算業績再好,想留住人也難。你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了,得給屬員做表率,讓他們看到希望。你現在正處在關鍵時刻,千萬別因小失大,讓新人白白流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