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向葉芳“告白”以後,我感覺自己無意中推開了一扇門,闖入一個嶄新而又陌生的世界。過去的世界是一個相對“獨立”的世界,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誌去觀察,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建構,沒有人能夠幹擾我。我小心的把自己的內心包裹起來,隻留出一道窗口來向外眺望,我相信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是客觀理性的,並且對自己的洞察力引以為豪。然而,經過那個不眠之夜以後,我感覺我的心靈一下子破窗而出,不得不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觀看別人的同時也讓別人來觀看。也許這個破窗而出的動作是我有意而為,但看到的景象卻是始料未及的。人還是那些人,事還是那些事,隻因我站的位置不同,感受也就完全不同了。
在以前的世界裏,我是這世間唯一的靈魂,其它一切都是物,都是風景,都是我實現人生目標走向成功之路的階梯或者障礙。別人是沒有資格跟我平起平坐的,他們隻是我的附庸,是我思想觀念的產物,是一些略顯抽象的“人”。我承認我很怯懦,經常顧慮重重,對周圍的人生出許多婆婆媽媽的感情,但是理性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幻影,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我必須努力把眼前這片樹葉掃掉。我常常痛恨自己無力跨越感情的束縛。然而進入新的世界以後,我忽然發現身邊的人變得真切了,但也更現實更庸俗了,他們不再是我的附庸,而是獨立於我之外的比我想象的複雜得多的個體。他們想的事情和我完全不同,甚至是我無法揣測不能理解的,更重要的是,我的生活已經和他們緊密的纏繞在一起,相互影響相互製約,再無法像以前一樣保持獨立了。我必須試著去適應他們,去認知他們。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學會怎樣在這個新世界生存,不知道該用多大的赤誠去擁抱他們。
自那日田雪和韓成鬧翻以後,兩人進入冷戰狀態,誰也不跟誰說話,就像不久前我跟葉芳一樣。而田雪跟我的距離卻悄悄地走近了,她經常會私下給我打電話,說一些雞毛蒜皮瑣碎無聊的事情,還會借著一點事由叫我過去。“華振,我這邊遇到點麻煩,能過來幫下忙嗎?”她知道我的時間很自由。“什麼事?”“你過來就知道了。”見麵之後當然沒什麼要緊的事,有時隻是叫我陪她逛逛商場,挑挑衣服,當然買東西是不需要我花錢的。在家裏,田雪並不避諱跟我親近,有時甚至直接跑到我們屋裏來,守著韓成的麵對我噓寒問暖,而視他為無物。韓成則表現出一副驚人的冷漠,他仿佛已經心灰意冷,看見我們在一起從來都是往床上一歪裝沒看見。他依然每天在網吧裏泡到很晚才回家,兩隻眼睛熬得通紅,極少跟我說話,晃來晃去就像一具行屍走肉。他大概是對我有敵意,但又不太像,偶爾說起話來聽不出一點情緒,這家夥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老實說,我這個人絕對做不了柳下惠。我口口聲聲要對葉芳忠貞到底,不追她到手不罷休,可是在田雪咄咄逼人的進攻下已經有些招架不住了,我的心靈防線正在潰敗。其實在我心底一直疑慮重重,田雪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總使我不安,但又是極賦誘惑力的。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從來不忍打斷她,她約我出去我也從來沒有真正回絕過。我時常想起那個晚上她趴在我是肩膀上哭泣的樣子,那片淚痕浸透了我的襯衫,悄悄地流進了我的心裏。我喜歡上她了嗎?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無法拒絕她。一個男人拒絕一個女人的要求是件多麼痛苦的事啊,是因為我怯懦無能嗎?我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我可以保證,從那一晚之後,我沒有碰過田雪一個指頭。我跟她說話總是保持著某種克製,不管她用什麼輕佻的語言來挑逗我,我都會哼哼哈哈裝傻充愣。使我最不安的還是跟韓成的關係,我覺得我對不起兄弟,罪孽深重,我不知該怎麼麵對他。在家裏每當田雪跟我說話的時候,我都會加一百二十個小心,盡量表現出一副不為所動的從容,我想讓韓成看到,是她非要貼我,我可沒什麼歪想法。我發現自己有些不自覺的想討好韓成,說話盡量順著他,並且對他的工作假裝關心。有時開完晨會我會叫他一起去拜訪客戶,但是他總是說有事要辦,下次吧。我常在想,他和田雪是不是就算分了?或許吧。我多麼希望他們分的痛痛快快!
這段時間裏,葉芳的態度變得有些撲朔迷離。她跟田雪依然和睦相處,在我麵前有時顯得過分親密,說說笑笑甚至拿我打趣兒(當然不會說到感情問題),但我總是感覺她們有些貌合神離。葉芳依然跟外麵那個田雪給她介紹的男友處著,據田雪說他們的關係一直很好,我不信她的話,希望能在葉芳那裏得到一些印證,但是葉芳是絕不會把她跟外麵男友的情況向我透漏一字的,哪怕是無意中的隻言片語。有時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說話間我會開玩笑似的問她,你跟你那新男友快分了吧?葉芳說,你就等著吧。我說,我等的花兒都謝了。葉芳說,誰信你的鬼話,你現在不是跟田雪打得火熱嗎?我擺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我是那種人嗎?我心裏已經有你了,不可能再裝下別的人。我相信我說這話的時候是發自真心的,可是就在一天前田雪試探著問我現在對葉芳的感情時,我卻支支吾吾不想多說一言,一如葉芳對我的態度。葉芳勸我: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我看人家田雪對你挺好的,你可別辜負人家。我歎了一口氣說,好吧,我試試。葉芳依然笑盈盈地看著我,眼神裏卻閃出一絲不悅。我相信葉芳對我是有好感的,但是這種好感若隱若現,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把握住它。有時我想我應該對她表現出一份忠誠,但是她頂多略帶嘲諷地一笑,我實在不知怎樣才能使關係更進一步;有時我故意跟田雪多說兩句親近的話想刺激一下她,可是這樣一來跟她的距離反更遠了。我漸漸體會到什麼叫女人心海底針,這樣折騰久了對她的心思也淡下來,於是覺得一直對自己很貼的田雪才是更為現實的選擇。但是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葉芳對我刻意保持的距離,如果她對我能有一個明確的想跟我好的暗示,我肯定馬上就會不顧一切地撲到她懷抱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