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門鎖響動,韓成和田雪回來了。韓成進屋來瞥了我一眼,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兩腿挺直仰麵朝天,盯著天花板看了老半天。我對他毫無興趣,依舊抱著那本《偶像的黃昏》佯裝看書。韓成見沒有人關心他,自言自語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也。”我仍懶得瞧他一眼。韓成仰坐一會兒,懶懶地站起身來,脫掉鞋襪,從我的臉前爬上床去。奶奶的,這孫子從來也不知道洗腳。
葉芳回來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大概她弟弟的事情還沒處理完。她弟弟能出什麼事情呢?如果她在外麵忙得焦頭爛額,我給她說這事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
隔壁屋裏傳來高跟鞋鞋踏擊地板的噠噠聲,還有葉芳跟田雪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聽不清楚。一會兒高跟鞋的聲音消失了,葉芳趿拉著拖鞋從屋裏出來去了衛生間,插門,片刻之後裏麵傳來熱水器噴水的聲音,斷斷續續嘩啦了十幾分鍾,一陣安靜,然後開門,葉芳走出來回屋去了。一切又歸於平靜。在這段時間裏,我始終沒有勇氣出去跟葉芳來個正麵交鋒。
醞釀了一天一夜,臨門一腳就這樣放棄嗎?我猶豫片刻,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在通訊錄裏找到葉芳的名字,點了下“發信息”,略加思索輸入三個字:“睡了嗎”。這還是我第一次要給葉芳發信息。
我忽然緊張起來,有種就要接受審判的感覺。我盯著手機屏幕掙紮半晌,在我馬上要放棄的時候,拇指下意識地按下鍵去,信息發送了。我內心的防線瞬間被撬動,仿佛憋了很久的大便一下子傾泄下來,輕鬆之感頓時充盈全身,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空虛焦慮的感覺,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發信息。
足足等了十分鍾之久,終於有信息回複過來,點開一看三個字:“有事嗎”。我原本揣測她會給我回複“沒呢”,或者“沒呢,怎麼了”,現在頓時有種冰冷的感覺。我還是按原來設計的給她回複了:“你弟弟的事處理完了嗎”。
又等了五分鍾,信息回過來了,依然是三個字:“沒事了”,口氣依然冷漠。開弓沒有回頭箭,我狠了狠心,又按預先想好的給她回複過去;“那就好。問你個事,你現在有男朋友了嗎”。這是最關鍵的一句話,這是我一天都在準備的一句話。發完之後,我心裏開始忐忑起來,這回真的是要等待判決了。
依然是漫長的煎熬,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磨嘰,回個信息有這麼困難嗎?她是不是正在忙別的,根本沒把我的信息當回事?又等了七八分鍾,判決書終於下達過來,她的回複是:“算有了吧,怎麼了”。一盆涼水潑到臉上,我一下清醒過來。其實我早應該猜到是這個結果,隻是自己一直不肯相信。
現在我該怎麼辦?如果我要退出還不晚,隻要回複“沒事了,隨便問問”就一切都化解了。以後大家心照不宣一張翻過,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不是很好嗎?然而我的心門已經被撕開,失落和不甘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一種強烈的傾訴欲望瞬間占據心頭,我想對她表達愛意,我想對她訴說衷腸,我必須讓她清清楚楚的明白我的心!
我給她的回複是:“那我就不惦記著了”。
這算是向她表白嗎?也許吧,至少一切都已經挑明。
葉芳這回很快回複過來,隻有兩個字:“嗬嗬”。
我沒有再回複她,把手機丟在一邊,蜷縮在床上,開始度過又一個難熬的夜晚。老實講,我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難受,隻是感覺情緒很低,仿佛自己身處在一個暗無天日深井中,冰冷的四壁既是對我的束縛,也是對我的保護。我似乎是在享受這種傷感的氛圍,腦子裏胡思亂想無法停歇,偶爾想到葉芳時心裏會猛痛一下,又把我強行拉回到現實中來,看來我還是被她刺傷了。
其實人心裏受傷跟身體受傷差不多,如果不去觸碰傷口不會覺得特別疼,但是誰也不能完全避免去觸碰它。我疲憊至極,感情的事太消耗人的精力,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快要睡著,潛意識裏驀地跑出葉芳身影馬上又被刺醒了。我想起葉芳摔傷腳踝的那個晚上,大概她也是這樣不小心碰到傷口疼醒的吧。就這樣昏昏沉沉又折騰了一夜。
黎明終於到來了,我勉強下床,晃晃悠悠去衛生間解手,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麵色萎黃眼圈發黑,就像是得了一場大病。我趕緊擰開水龍頭洗洗臉精神一下,氣色好了一點。這時葉芳穿著肥大的睡衣也過來洗漱了。我見到她已經不再緊張,我的內心很坦然,甚至有種直麵慘淡人生的快感。
葉芳笑容燦爛地跟我打招呼,“今天起得早哦。”看得出她的情緒不錯。我還以為她從此再也不理我了呢。
我說:“是啊,晚上失眠。”
葉芳笑道:“心裏有鬼吧?”
我說:“沒有鬼,有人。”
葉芳不接話了,催我快點洗,我拿過毛巾來擦擦臉,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