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卻並不炎熱,已經入秋了。我坐在公司營業廳的櫃麵前一筆一劃地填寫投保單據,因為不熟練和過分緊張,填寫總是出現錯誤。投保單據是不允許塗改的,隻能用小刀片把填錯的地方一點一點刮掉。我握筆的手上滿是臭汗,單據因為汗水的浸漬已經有些變形。
我焦躁地填著單子,右側櫃麵上忽然冒出一張臉來,林鳳曉正麵無表情的看著我。自從和她“決裂”之後,我再沒跟她私下說過話。跟薛老板談這張單的時候,我曾動過請她陪訪的念頭,這樣或許會有更好的結果,但我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我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拿下這張單,然後一個雷放出去,把她驚得目瞪口呆。現在這個機會終於來了。我向林鳳曉點頭致意,她眨了下眼睛,隨口一問似的說:
“簽單?”
“簽單。”
“多少?”
“十萬。”
我繼續低頭填單子,盡量使自己的聲調顯得稀鬆平常。我聽見林鳳曉“哦”了一聲,偷偷瞄了她一眼,她臉上沒有泛起任何波瀾,一副早已料到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情。一個拳頭打在棉花上,我感到有些失落。
林鳳曉身後站著一個身材清瘦的女生,瞪著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臉上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她叫許巧,是林鳳曉剛招進的屬員,我的小師妹。自入司以來,許巧一直扮演一副無知少女的形象,她奉林鳳曉為偶像,一切唯林鳳曉馬首是瞻,林鳳曉走到哪她就跟到哪,鞍前馬後拎包倒水在所不辭。我最煩這種甘做人家狗腿子的人,特別是甘做林鳳曉狗腿子的人。
許巧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弱弱地說:“哥哥,你好厲害。”她以前還從沒用正眼瞧過我。
我瞅了她一眼,冷冷地說:“才發現啊,晚了。”
許巧興奮道:“哥哥,以後你就是我的偶像啦!”
女人真是嬗變的動物,這麼快就叛變了,我又看了一眼林鳳曉,她正一臉微笑的跟櫃麵人員交談著業務。
我說:“偶像就免了,對象還可以考慮。”
許巧笑道:“好啊好啊,一言為定。”
在她的幹擾下,我好容易才把投保單據填完,交給櫃麵上接單的人。他略翻了一下我的單據,立刻又丟還給我,一臉不耐煩地說:“超過十萬的單子要再填一份《高額保單調查問券》。”
這話差點把我打回地獄去。如果現在再找薛老板補填一份調查問卷,不但顯得自己丟三落四不夠專業,而且要詢問他具體工作收入來源等細節問題,如果引起他的反感,這單業績能不能成很難說。冷汗已經從我的後脊背裏冒出來。
“這是什麼時候的規定?我怎麼不知道?”
工作人員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你新來的吧?”
我頓時感覺人格受到侮辱,看看一臉茫然的許巧,我想我在她心目中剛剛建立起來的光輝形象肯定瞬間坍塌了。
我該怎麼辦?這個難題我好像很難應付。林鳳曉還在那裏辦理自己的業務,要不要找她幫忙?我去求她她會怎麼想?我有些躊躇。
唉,何必跟她較這個勁呢?我咬了咬牙,跨步走到她跟前,叫了聲“姐”,然後把事情說了。林鳳曉依然麵無表情,聽我把話說完卻沒吐一字。她拿過我填的單據看了看,然後走到接單的地方又遞給那個接單人。
那人看了一眼單子,又看看林鳳曉說:“姐,這不行啊,還缺一份材料呢。”他的口氣客氣了許多。林鳳曉笑道:“你記錯了,大於十萬的單子才要填調查問卷,十萬的不需要填。”那人猶豫了一下說:“姐,我是按規定辦事,你就別難為我了。”林方曉搖了搖頭,從包裏掏出手機,先給葛輝打了個電話,要了個電話號碼,又打過去,滿麵堆笑的寒暄,然後把事情說了一遍,又聊了幾句家常,約對方改天吃飯,掛了。不一會兒,櫃麵上的電話響起,那人接了電話,然後一聲不吭的接了我的單。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在那一刻,我對林方曉簡直有點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