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身子往沙發上一仰,開始抱怨起保險公司的不好來。他的口氣不容置辯,我一提不同意見他就擺出一副要和我拚命的架勢,我不敢違拗他的意誌了,隻好唯唯稱諾。他越說越激動,越說聲越高,眼珠子瞪得溜圓,每一根胡須都挓挲起來。我蜷縮在他的對麵如坐針氈,生怕他忽然站起身來揍我一頓。
薛老板終於緩和下來,從煙盒裏抽出兩支煙,遞給我一支。我說不會,他就自己點著抽起來。煙霧繚繞,他很愜意。
他忽然問,上星期你們推的那種保險還賣不賣?我不由得打一個機靈:賣啊,當然賣!他又沉默了一會兒說,把錢放在你們那裏安全嗎?我說,絕對安全。他說,你們公司倒閉了怎麼辦?我說,法律上規定,銀行可以倒閉,保險公司不能倒閉。他說,這樣吧,你給我做個計劃看看。我說,那你每年想投多少錢?他說,最少多少錢?我說,理財產品,最少一萬。他說,那就按一萬來吧。我心情忽然大好,就像無意中撿了二百塊錢,雖然還不知道這錢能不能占為己有。
第二天我把計劃書給他送過來,他不容我置喙,拿了一支筆和一個計算器,開始在計劃書上圈圈畫畫起來。他算了半天,眉頭始終緊鎖著,嘴裏不停的嘟囔道,不合適,不合適,你們保險公司太黑了……
待我心灰意冷準備抽身走人的時候,他忽然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還等什麼,簽字吧。我一時竟沒轉過彎來。我慌慌張張從公文包裏拿出投保單,叫他簽字的時候才想起要落實一下金額。我問,是要簽一萬嗎?他淡淡地說,不,簽一百萬。我驚呆了,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我又問了一遍,多少?他說,一百萬。他的口氣不容置疑。我說,你要每年拿出一百萬來買保險嗎?我們是五年期交,總共算下來要繳五百萬。他說,我知道,填單子吧。
我依然不敢相信他的話。我環視了一下四周,心想把這房子賣了也未必值一百萬。他到底是幹什麼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真人不露相嗎?我是在一種暈暈乎乎的狀態下填完的單子。有一處要求填寫投保人的職業,他說在批發市場賣粉絲,我問他年收入是多少,他說你看著填吧。我忽然想起林鳳曉說過的話:不要以你的想法去揣摩客戶,客戶永遠比你想象的有錢。但我心裏清楚,他簽上字還不算數,保費到賬才算數。
天色已晚,交單隻能等到明天了。我坐在公交車上,開始計算這單業務的傭金——操,一單下來可以買輛不錯的車啦!這是真的嗎?他是在忽悠我玩嗎?我的心裏開始患得患失。回到家裏我不敢把這事跟任何人講,我怕他們嘲笑我想上單想出了幻覺。
第二天一早,我正準備到營業廳交單,忽然接到薛老板的電話:“小華,家裏有點事,保險先不投了,以後再說吧。”說完把電話掛了。我一晚上都沒有睡覺,似乎一直在等他這個電話,然而當真的電話打過來時,我忽然感覺自己快崩了。
我一直在告誡自己還不到高興的時候,但那輛素未謀麵汽車卻像幽靈一樣一個勁在我眼前晃,當終於有人告訴我這輛車不屬於我時,我感覺自己是被人打劫了。這個世界最大的殘酷就在於,它給了你本不該屬於你的希望。
有這麼欺負人的嗎?我哪點對不住你?憑什麼耍我?我的心裏翻江倒海,一股強烈的企圖心在胸腔中激蕩。絕不能善罷甘休!我答應別人的事一定做到,別人答應我的事也不能反悔!姓薛的,你等著,這事完不了!
我又掏出手機,給他打過去,顯示無人接聽。我回到公司,用辦公電話給他打,這回他接了。我說,大哥,你別忽悠我呀,我已經把簽字的合同交到公司裏了,你忽然撤單算怎麼回事?你叫我怎麼跟公司交代?薛老板說,我這邊有點事,我出差了,先不說了。他又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