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張華榮的壯膽,我們漸漸都忘了蟒蛇的事,家裏人見很多天過去了,沒出什麼事,也又同意我們這些孩子再去看護果園了。畢竟水果的成熟期馬上來臨,現在是一年之中保證豐收最重要的時期了。
我又開始自由的出入果園,爬樹摘果,樂的忘乎所以,一切似乎又恢複往日的樣子。
這天下午,我正在樹上摘水果,遠遠看見張華榮向這邊走來。他大步走著,震得地麵蹬蹬響,麵有忿色,氣呼呼的,像是誰招惹著他了。
我心裏一想:“壞了,老頭別是衝著我來的吧,覺得我趁著他不在,糟蹋果子而生氣了吧?”想到這裏,我趕緊從樹上溜下來,把手上的水果一扔,慢慢走出來,往窩棚的方向蹭。
張華榮來到窩棚裏,一屁股坐下來,嘴裏氣呼呼的罵道:“不長眼的玩意,什麼東西,糟蹋國家,這好好的國家非要敗壞在這群人的手裏不可……”
我一聽心裏嚇了一大跳,摘幾個果子而已,還是自家的,就能上升到國家層麵了?這個國家因為我糟蹋了幾個果子,就會被敗壞完蛋了?
我調整了一下心態,小心翼翼的問道:“老爺子,有這麼嚴重啊?幾個果子而已……”
張華榮喘著粗氣罵道:“這群王八蛋,得點勢尾巴就上了天,不知道老祖宗姓什麼了,也該他們倒黴今天遇到了我,讓他們長點記性!”說到最後,老頭似乎有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我這才聽出,似乎不是因為我的事,這下可好了,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問道:“老爺子,什麼事,快說說,說說!”
這老頭估計本身就是來找我傾訴的,有了大事總希望有個忠實的聽眾,這老頭也不例外。聽我主動搭話詢問,老頭很滿意,但還是裝出生氣的樣子,說:“這種人,就是欠治,給他們點教訓也好。”
在我的安慰下,老頭子平複下心情,給我講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上午他去公社換公糧條子,遇到了讓他氣憤的事。公糧,作為國庫皇糧的主要來源,已經被加注在這個國家的農民身上幾千年了,人人都覺得種地納糧,理所應當。皇糧國債、雜捐勞役,似乎是每個國民應盡的義務。
偏偏到了這個朝代,政府有令,改繳納公糧為國家購買公糧。將公糧根據成色定級,然後定出每級單價,按人均規定數量繳納,國家根據繳納的總數和單價,計算出應該付給農民多少錢。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筆錢農民們從沒有拿到過手,每年都是繳納了公糧後,當場由收糧人員開一張白條子,過一段時間拿著白條子到政府部門去換取正式的蓋著公章的收糧單據,至於購糧款,沒人問,也沒人給,就好像理所應當一樣,又好像國家定這個製度隻是開個玩笑,不用當真一樣。
但老百姓繳納公糧的熱情卻被高度調動起來了,雖然沒有真的給錢,但國家畢竟給自己的糧食訂了價格,打了欠條,是對自己的認可啊。老百姓對於國家製定的政策,堅決的擁護,打白條就接白條,讓去換正式單據,就去換正式單據,絲毫不在意這隻是一種無謂的手段,而該給的錢卻永遠到不了自己的手中。
由於孩子們忙農活,所以就讓張華榮去換取單據。張華榮一大早就感到了政府那邊,在糧所和扶農辦臨時組成的辦公室外的小窗口排隊。
夏天,早去為的是能涼快一點,再就是家裏都有很多事,都想早換完早回去。所以當張華榮趕到的時候,那裏早已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前麵大約有二十幾人,後麵的人還在絡繹不絕的趕來。
等到八點,扶農辦的一位女會計趕來了,但糧所的人還沒有來,必須要糧所的工作人員來到,核對老百姓手裏的白條與實際交糧的數量一致,才能換取單據。
八點半,糧所還沒來人,扶農辦的女會計幹脆找地方喝茶去了,讓大家耐心等等。外麵的太陽早已經老高了,酷暑中的早晨,依然炎熱不堪,很快排隊的人們就已經汗流浹背了。
九點,已經有人開始撤退了。但我們村離政府不近,去一次不容易,張華榮不想走,想著來一次最好能辦利索,省的來第二趟。
九點半,人群中傳出了不和諧的叫罵和詛咒聲,但小窗口依舊緊閉,有更多的人離開。
十點了,終於有一個老頭,腳有一點跛,夾著個黑皮包走來了,有人認出他就是糧所的一個副所長,副股級幹部。隨著他走進那座三層的小辦公樓,小窗口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