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如玉、不換在外聽得明明白白,也還罷了。隻有翠黛見於冰事事皆如目睹,回想和那道人百般醜態,自覺無地自容。
又怕於冰對眾宣揚,心中七上八下,不安寧之至!隻聽得於冰道:“叫金不換入來!”不換跪在下麵,於冰道:“你知罪麼?”不換道:“弟子身守丹爐,心入幻境,走失師尊許多珍品藥物,罪何容辭!隻求師尊嚴處。”於冰道:“心入幻境,也不止你一人,此係公罪,何況你毫末道行,焉能著你靜守?隻是你在無錫縣河中見一大珠子,你便神魂如醉,這種貪念,十倍城璧偷竊。城璧著你棄去,你還要鑲嵌道冠。更可恨者,師傅慘死,道友分離,少有人心者,應哀痛惶惑之不暇,虧你毫無想念,在無錫坐守三晝夜,喪良忘本,莫此為甚!若不看你有搬折樹枝拚命到戰場上相救,竟該逐出門牆之外。”吩咐袁不邪重責六十戎尺,不換連連叩頭道:“弟子真該死!即師尊不打,弟子還要討打。”於冰微笑了笑,不邪將不換打了三十戒尺。於冰吩咐起來,不換頓首叩謝,也侍立在一邊。
於冰從懷中取出一紙,眾弟子見上麵有字,卻不知寫的是甚麼。隻見怒容滿麵道:“傳超塵、逐電來!”二鬼跪於殿外,於冰道:“你兩個持吾法牒,押溫如玉到冥司交割,著打入九幽地獄,萬世不必見我。”說罷,將法牒從案頭丟下。二鬼拾起來,擒拿如玉。案前早跪倒不邪、城璧等四人,一個個叩頭有聲,一齊哀懇。於冰將雙睛緊閉,置若不聞。約有兩刻功夫, 方將眼睜開,令四弟子起去,喚如玉入來。
如玉膝行至殿內,於冰向眾弟子道:“世間至愚之人,亦各有夢,然無不夢醒者。如玉三十年前,我著他夢入甘棠,享榮華富貴三十餘年,然後死於鐵裏模糊刀下。雖下愚不移,亦可因此一刀,萬念冰釋。今鏡中現一幻境,理合他比眾人先有知覺才是。不意到是他先要遊覽,兼複引誘同人。交戰時,眾弟子皆奮不顧身,翠黛一婦人,尚舍身相救,左脅帶傷。惟他怕死,瞻顧不前。我死之後,諸弟子疑信相半,他又直斷我必死。蠱惑人心,將我抬入石堂。他便講論或聚或散話,被翠黛評駁始休。種種禽心獸語,令人痛恨切骨。娼婦金鍾兒他昔年交好,皆汝等所知。此番幻境,又著他與一姓吳的寡婦相會,不意他舊態複萌。其貪銀錢,商嫁娶,苟且調笑,和當日做嫖客時一般無二。且更有可恨者,拍著桌子,叫我是冷先生,‘你就活著,我也顧不得你了。’兼複還俗,更換道衣,其未走失元陽,實是我不與他留點空隙。假如他娶了吳寡婦,他自一心一意過溫柔場中日月,便將十座丹爐崩倒,也未必驚的醒他情魔,原是玄門中再不可要之人。是我一時瞎眼盲心,因他有點仙骨,冒昧渡脫門下。似此無情無義、好色喪品之流,與豬狗有何分別?不但壞我聲名,即汝等亦難與為伍。今既替他懇求,可將如何發落稟我。”不邪道:“未知他在幻境受過刑罰沒有?”於冰道:“幻境中止著代州知州打了四十板。”不邪道:“可罰他再燒丹藥,如丹不成,弟子等亦不敢再懇。”於冰大笑道:“這話,就該打你四十大板才是。我的丹藥,皆四海八極珍品,焉肯複令浪子輕耗?”如玉在下麵泣說道:“弟子屢壞清規,實實不堪作養。總粉身碎骨,亦自甘心。叩懇師尊開天地鴻慈,姑寬既往,策效將來,將弟子重責大杖一百。嗣後若有絲毫過犯,不但師 尊定行逐斥,即弟子亦何麵目再立門牆!”說罷,頓首出血。
於冰道:“也罷,既你自定刑罰,諸弟子恐你汙手。”著超塵、逐電拉下去重打一百杖,不得一下徇情。如玉自己在殿外階下扒倒受責。於冰向錦屏道:“速領你妹子到後層殿中秉燭伺候。
“錦屏領翠黛去訖。
二鬼將如玉輪流重打,至五十餘杖。起先如玉還痛苦哀告,次後聲息不聞。城璧、不邪、不換三人複行跪懇,於冰吩咐停刑,入後洞去了。好半晌,二鬼方將如玉扶起,抬到丹房內。
金不換道:“二位師兄知道麼?師尊此刻入後洞,必是發落翠道友。我想明不發落,背人發落,必定他做的事和溫師弟一般,犯了個‘淫’字。”袁不邪雖是猴屬,卻無猴性,比極有涵養的人還沉潛幾分,聽了這話,和沒聽見一般。連城璧是個義烈漢子,最惱揭發人陰私,不由的麵紅耳赤,怒說道:“你這話實傷口德。說溫師弟尚且不可,何況婦人!我問你:你有何憑據敢以‘淫’字加人。”不換自覺失言,溜出殿外去了。不邪在殿內聽得如玉在丹房低聲慘呼,甚是悲苦,向城璧道:“我和你擔點幹係,通個私情,救救他罷。”城璧道:“使得。”於是兩人一同下來,將如玉底衣拉下。不邪口誦靈文,用袍袖拂了幾拂,隨即傷消痛止,皮肉如初。如玉深感拜謝。
再說於冰到後洞坐下,翠黛跪伏堂前,痛哭流涕,叩頭不已。於冰道:“修道人首戒一個‘淫’字,你所行所為,皆我羞愧不忍言。我何難著你喪失元精,但元精一失,可惜你領我口訣將三十年出納功夫,敗於俄頃,終歸禽獸,有負你父雪山之托。止吊你三晝夜,痛責三百皮鞭,不押赴九幽地獄,仍是存你父之情。今日不對眾責處,又是與你姐留臉,非為你也。
本應立行斥逐,姑念你於我交戰時以一婦人拚命相救,城璧倒地,你又以飛石助陣。這兩事,頗有師徒手足之情。若不為此, 我門下焉肯容留喪品之人,致令三山五嶽諸仙笑談於我。”翠黛聽了,心若芒刺,含淚叩頭道:“弟子雖是禽獸,亦具人心。
至今以後,再不敢了。”於冰大笑道:“好一個再不敢了,幻境之苦,你雖受過,此刻法亦難容。”吩咐錦屏重打一百戒尺。
錦屏打到二十,翠黛哭哭啼啼,錦屏也不覺淚下。於冰便著停刑,隨即出離後洞。翠黛揩抹盡淚痕,同錦屏至前殿。金不換不住的偷看翠黛,翠黛羞赧的了不得。
於冰從袖內取出丹方一卷,付與不邪道:“此《天罡總樞》內燒煉法也。此係八景宮不傳之秘文,將來隻可你們五六人看視。待汝等功行完滿,燒煉可也。若有敢私泄於人,吾必以雷火誅之!”不邪同眾弟子叩頭領受。於冰又取出九粒丹藥,指向錦屏道:“此汝所煉易骨丹也。汝與不邪於壬子日服之。汝二人修煉年久,可盡易丹骨,皆仙骨也。”眾弟子趨視,大如梧桐子,五色相間,精彩奪目,光耀逼人。於冰分賜二人各一位,二弟子大喜叩謝。於冰一抬頭,瞥見翠黛神銷氣阻,麵孔乍紅乍白,於羞澀中帶出垂涎之態。於冰大笑,向翠黛道:“今看你父雪山之麵,也與你一粒罷。”翠黛如飛的叩謝,於冰又大笑,眾弟子亦有偷笑者。翠黛領了丹藥,喜愧交集。
於冰又向城璧、不換道:“你二人壞吾丹爐,理合俟三十年後再行分賜。緣我與汝等相聚,屈指止有半月。且你二人幻境過惡尚小,城璧內丹正在結胎之時,須索助他一臂,表數十年相隨之情。”向不換道:“你賦質最拙,修道誠虔又不及城璧。你二人雖同時翠吾指示,你的內丹,於結胎時甚遠。且你未受人世折磨,便得仙訣,真是過分之至。這也是你前世積累,使你遇我,非偶然也。今也分賜你一粒,服乏可抵三十年吐納功夫。你須著實奮勉,勿負我格外提攜。”兩人領丹,頓首叩謝。 又將一粒付與不邪道:“溫如玉特具仙骨,修為頗易,奈他是不敢定的人。今將此丹付汝,俟三十年後,果能洗心滌慮,日夜加功,方可付與,助其胎成。若仍因循歲月,你可謹藏身邊,等候有緣人消受。如敢私徇情麵,再像此刻治他杖傷,隻用你念頭一發,我即早知,於汝不輕恕也。”不邪連聲答應,將丹收訖。如玉亦行叩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