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主見高我百倍。我就鬧他個離門離戶。隻是你說何指揮家也依允了,可說的兩下俱都是正室麼?這事不是搭橋兒的。
“蘇氏大笑道:“太太真是多心。我家主人有多大膽子,敢將詩禮人家姑娘騙去做偏房、侍妾?”龐氏道:“既如此,等我打發怪物走了,通知你家主人,擇日下定完姻罷。”蘇氏又極口的讚揚了龐氏幾句有才智、有擔當等話,方才回家。
將龐氏問答的話,細細的回複了周璉。又稟知冷氏,冷氏 告知周通,周通見事在必行,吩咐廚下收拾了幾桌酒席,將自己並何指揮素常相好的朋友請了二十餘人。席間將要娶齊貢生女兒與兒子做繼室委曲道及,煩眾親友去何家一說,吐了一千兩口氣。眾親友素知何指揮是個重利忘義的人,大料著十有八九心成,誰不樂得與財主家效力?可笑二十餘人,內中連一個說半句不可的也沒有,各欣然奉命去了。
到了何家,正值何其仁賭敗回來。眾親友先從周通夫婦年已六十有餘,還未見孫兒,令愛出閣,已二三年,從未生育,說到要娶齊貢生令愛與周璉做繼室話。話未說完,何指揮跳的有二三尺高下,大怒發話道:“有周家要做這事的,便有眾位來說這事的。眾位俱都是養女之家,可有一位做過這樣不近情理的事沒有?小女前歲才出閣,屈指僅二年,便加以‘從不生育’四字,人家還有二三十年不生育的,這該問個什麼罪過?況兒孫遲早有命,莫說周舍親六十歲未見孫兒,他便一百二十歲不見孫兒,也隻合怨自家的命!眾親友今日若說與小婿娶妾,雖是少年妄為,也還少像人話。怎麼現放著小女,才說起娶繼室的話來!此後不但娶繼室,隻題娶妾一字,周舍親雖有錢有勢,他父子的命卻沒十個八個。”說著,又連拍胸脯,大喊道:“我何其仁雖窮,還頗有氣骨。憑著一腔熱血,對付了他父子罷!我是不受財主欺壓的人。他這財主,隻可在眾位身上使用罷。”眾人見何其仁話雖激烈,也有說的極正大處,彼此顧盼,竟沒的回答。內中還有深悔來得不是的。
此時何其仁挺著胸脯,將雙睛緊閉,斜靠著椅兒,比做了宰相還大。眾親友道:“話沒說頭,總是我們來的猛浪了,大家回去罷,休再討沒趣。”內中一個道:“我們既來了,話須說完,也好回複人家。”向何其仁道:“我們還有一句不識進退的話兒,尊目又緊閉不開,未知容說不容說?”何其仁將手 向天上一舉道:“隻管吩咐。”那人道:“令親於我們臨行時說,何親家年來手素些,此事若蒙俯就,我願送銀八百兩,為日用小菜之費。令親既有這句話,我們理合說到。依不依,統聽尊裁。”其仁聽見銀子二字,早將怒氣解了九分,還留著一分,爭講數目。急忙把眼睜開假怒道:“舍親錯會意了。且莫說八百,便是一千六百,看我何其仁收他的不收!”嘴裏是這樣說,卻聲音柔弱下來。
那人道:“送銀多少,令親主之;收銀不收,係尊駕主之。
尊駕若一分不受,此話無庸再題,我們即刻回去。若因數目多寡之間,有用我們調停處,尚求明示。”何其仁將胸脯漸次屈下,說道:“小弟忝入仕宦,尚非以小女搏銀錢的人。但舍親自念年紀衰老,注意早見孫兒,此亦有餘之家應有情理。既係骨肉至親,何妨以衷曲告弟,而必重勞眾親友道及?弟心實是不甘。”眾人道:“這是令親不是,我等來的也不是。今話已道破,不知尊駕還肯曲全我等薄麵,體諒令親苦心否?”其仁道:“舍親既以利動弟,弟又何必重名?得 藉此事脫去窮皮也好。一則全眾位玉成美意,二則免舍親煩惱。隻是八百之數,殊覺輕己輕人。”眾親友說道:“微儀一千,何如?”何其仁伸了三個指頭,道:“非此數不敢從命。”眾親友道:“予者是令親,受者是尊駕。令親與其出上三千金娶齊家一個,惹尊駕氣惱,就不如出三千金買三個美色侍妾,名正言順了。難道尊駕真好不準令婿娶妾麼?就是令婿,他竟終身不敢娶妾麼?三千金之說,我等實不敢替令親慷此大慨,就此告別罷。若令親願出此數,統聽令親麵談。”說罷,一齊站起。其仁換成滿麵笑容,攔住道:“且請少坐片刻,弟還有一言未結。”又吩咐家中人看茶。其仁道:“君子周急不濟富,眾位何必以舍親之有餘窘小弟之不足?此中高厚,還望眾位先生垂憐。” 眾親友彼此相顧了一會,其中一人道:“八百之數,原是我們眾人和令親麵爭出來的。後說一千,便是大家鬥膽擔承。
今尊駕以貧富有無立論,我們若不替周全,尊駕心上未免不駕我們趨炎附勢了。今再加二百,共作一千二百兩,此外雖一分一厘,亦不敢作主。”其仁故意作難了半晌,道:“罷,罷!就依眾位吩咐罷!”眾親友名舉手相謝,笑說道:“既承慨允,必須立一執照方,好回複令親。”何其仁指著自己鼻頭道:“小弟不是不知骨竅的人,安有銀至一千餘兩還著眾位空回。”於是取過紙筆,親寫道:
立憑據人,原任指揮副使何其仁。因某年月日,將親生女出嫁與候補郎中周親家長子璉為妻。今經三載,艱於生育。周親家欲娶本縣齊貢生女與婿璉為繼室,浼親友某等向其仁道達。仁念周親家年近衰老,婿璉病弱,安可因己女致令周門承祧乏人?已麵同諸親友言明許婿璉與齊氏完姻。齊氏過門後,與仁女即同姐妹,不得以先到後到,分別大小。此係仁情願樂在,並無絲毫勉強。將來若有反悔,舉約到官,恐口無憑,立此存照。
下寫同事人某某等。
眾親友看了,見寫的憑據甚是切實,各稱讚其仁是明白爽快漢子。又要請其仁的娘請其仁的娘子出來,當麵一決。其仁貪著銀子,連忙入去。好半晌,方見其仁的娘子正氏出來,向眾親友一拂。眾人俱各還揖,將適才話並立的憑據,細說一番。
王氏也沒的說,隻說了個:“若娶了新的欺壓我的女兒,我隻和眾位說話。”說罷,那淚和斷線珍珠相似,從麵上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