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走長莊賣藝賺公子 入大罐舉手避癡兒(2 / 3)

次日,三人到街上,不換高叫道:“我們是過路客人,有幾個好戲法兒,要在貴莊頑要,煩眾位借一張桌子用用。”眾人聽見要耍戲法兒,頃刻就圍下了好些人,搬來一張桌子放下。

於冰道:“再煩眾位,不拘什麼物件,取幾悠揚來。”眾人借來一個大錫洗臉盆,十個湯碗,放在桌上。於冰卷起雙袖,將碗一個個擺列在錫盆內,向眾人道:“十法九禊,無禊不行。

我的戲法兒總是用人家的東西,眾位要看個真切明白。我先將 這十個湯碗飛去。”說罷,兩手舉起,向空中一撒,說聲“去“,十個碗響了一聲,形影全無,眾人大笑。於冰又將錫盆也望空一擲,喝聲“去”。也不見了,眾人大叫大嚷道:“這是真法,與曆來耍戲法人飛的大不相同。”隻見傍邊一人笑說道:

“你將十個湯碗、一個大錫盆俱飛去,我們都是向餅鋪中借來的,拿甚麼還他?”於冰用手向南一指道:“那家房簷上放著的不是麼?”眾人齊看,果然在房簷上放著。那人跑去取來,一件不少。

此時哄動一時,看的人擁擠不開。又見有幾個人高叫道:

“戲法兒不是白看的,客人們到此,我們多湊幾千錢,做盤費罷。”於冰連連擺手道:“我們路過貴莊,見地方風俗淳厚,所以才頑耍頑耍,攢湊盤費何用?”眾人聽見不要錢,越發高興,亂嚷著求再耍幾個。於冰道:“可將長繩子弄幾十條來,越多越好。”眾人呼哨了一聲,跑去有五六十人,陸續交送,頃刻你一條,我一條,湊成四五堆。於冰道:“眾位可將繩子挽結做一條。我有用處。”眾人聽了,七手八腳的挽結,頃刻成了一條總繩,合在一處,有半間房大一堆。於冰走到繩子跟前,先將繩頭用二指捏起,向空中一丟,喝聲“起”,隻見那繩子極硬極直,和竹竿一般,往天上直攢了去,須臾起有二百餘丈高,直接太清。眾人仰視,哄聲如雷。少刻,那繩子止有三四丈在地,於冰道:“你們還不快用石塊壓住!假若都攢入天內去,該誰賠?”眾人急忙抬來一塊大石,將繩子壓住。再看那繩子,和一支筆管相似,直立在當天。於冰走回桌前,又向眾人道:“快取剪子一把,大白紙一張,長四五尺者方好。

“少刻,眾人取來一張極長大的畫紙,放在桌上。於冰看了看,隨用剪子裁成五尺高一猴,兩手高舉,向地下一擲,大喝道:

“變!”大眾眼中隻見白光一晃,再看時,將一白紙猴變為真 猴,滿身白毛,細潤無比。於冰用手一指,那猴兒便跳躍起來,眾人大笑稱奇。於冰又將那猴兒一指,說道:“你不去扒繩,更待何時!”隻見那猴兒跑到繩前,雙手握住,頃刻扒入青霄。

眾人仰視,驚異不已,轉眼間,形影全無。於冰用手一招,那條長繩夭夭折折退將下來,又成了一大堆,惟有那紙變的猴兒不知去向。

眾人天翻地覆的叫好不絕。猛見人叢中擠入兩人,向於冰道:“我們是本村溫府大爺差來的,聽得說你們戲法兒耍的好,我家老太太要看,叫你三個快去哩。”城璧聽了個叫字,不由的大怒,罵道:“好瞎眼睛的奴才!我們又不為錢,又不為勢,不過大家閑散心兒,且莫說是你家老太太,便是你家祖奶奶、祖太太,也去不成。”那兩人也便要發話,不換笑說道:“我這敝友的話固是粗疏些,二位也有失檢點處。尊大爺雖富雖貴,與我們無轄,就下一個請字,也低不了你家名頭,高不了我們身分。必定說叫你三人快去,我們又不是你家大爺的奴才佃戶,平白的傳喚怎麼?”眾人齊聲說道:“理上講的明白,怪不得客人發話。”城璧分開了眾人,同於冰、不換回廟去了。

再說這溫如玉本是宦家子弟,他父親名學詩,做過陝西總督,早忙,他母親黎氏,教養他進了學。年已二十一歲,也有三四萬兩家私。年來嫖賭,混去了一萬餘兩。娶妻洪氏,夫妻不甚相得。他生的美豐容,喜戲濾,又好廣交濫施。十一二歲便和家下人偷賭,到十五六歲,就相交下許多的朋友。黎氏止此一子,真是愛同掌珠,因此任他頑鬧,隻怕他心上不快活,鬱悶出病來。到了十八九歲,凡風華靡麗的事,無所不為。黎氏隻略說他幾句,他就有許多辨論;再不然,使性子一天不吃飯,黎氏還得陪笑陪話安慰他,因此益無忌憚。他雖然是個大人家,卻是世世單傳,不但近族,連遠族也沒一個。這日聽得 人傳說,莊內來了三個耍戲法兒的,精妙之至。心上甚是高興,將他母親請到庭上,垂了簾兒,又備了酒飯,將相好朋友都約來,等候了好半日。家人回來,細說於冰等不來的話。內中有幾個朋友說道:“這是那裏來的幾個野人,連老夫人都敢幹犯,可著尊管們出去亂打一頓再講!”又有幾個道:“外路來的人,知他是甚麼根腳,豈可輕易亂打!”如玉道:“叫又叫不來,打又打不得,難道這戲法兒不看罷?”內中又一個姓劉的秀才道:“怎麼不看,我去叫他們,管情必來。”隨即出了溫宅,到觀音寺內,入的門,先與於冰等一揖,坐下說道:“敝鄉溫公子,係昔年陝西總督之嫡子也。為人豪俠重義,視銀錢如糞土,心羨諸位戲法通神,特煩小弟代為敦請,祈三位一行!”於冰道:“某等如閑雲野鶴,隨地皆可棲遲,何況督院公子之家。是既無幹求請托,又不趨名附勢,陡然奉謁,徒傷士品。

承君美意,改日再會罷。”秀才道:“先生這話是決意不光顧了?”於冰道:“四海之內,無非朋友。某等拙見,不願為滅刺之井丹,亦不願為自薦之毛遂。若交以道,接以禮,無不可也。”劉秀才道:“小弟明白了。”辭出到了溫宅,向如玉諸人道:“我適才到觀音寺,會了那三個人,不想皆是我輩斯文中人物。聽他的談論,和我們考一等秀才的身分差不多,並非市井賣藝之流,可同年而語。怪不得尊紀說了個叫字,便惹出許多辨論來。大爺可速寫一名帖,親去一拜,外再備即午蔬酌候教一帖,通要寫教弟二字,小弟包管必來。”眾人又道:“這三人也太自高貴,世間隻有個行客先拜地主,大爺是何等門媚,那有到先去拜他之理?”劉秀才道:“你們都是沒讀過書的識見。孟子曰:自古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又曰:欲見賢而不以其道,猶欲入而閑之門也。”溫如玉道:“諸公不必爭論,家母等候已久,我就先拜他 罷。”即刻寫了帖,到觀音寺來。慌的眾和尚技法衣帶僧帽,撞鍾擂鼓,燒茶薰香不迭。如玉先到殿上,與觀音大士一揖,然後著家人們投帖,下來到東禪房,與於冰三人敘禮,各通姓諱。如玉道:“適才敝友盛稱三位長兄道德清高,小弟殊深景仰。今午薄具小酌,欲屈高賢駕臨寒舍,未知肯光降否?”於冰道:“既承雅誼親招,大家同行何如?”如玉大喜。四人出了廟門,眾和尚跟隨在背後相送。如玉隻顧和於冰說話,那裏理論他們,一個個寂寞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