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寧:我也知道我是離大滿貫最近的人,但我的目標不是成為“離大滿貫最近的人”,是希望我能成為“大滿貫”,我想這是所有運動員都希望去實現的目標。當我拿了世錦賽單打冠軍以後,施導一直在提醒我:這隻是你的開始而不是你的結束。他希望我能去換位思考,能夠做得更好。如果沉浸於這裏,就不可能進步,肯定會被淘汰,因為中國隊的競爭特別激烈,尤其是在奧運會之前。奧運會一直是我所期望的,所以我覺得還能夠有機會能夠去競爭,特別不容易。所以2011年我拿了兩個大賽單項冠軍後,隻會讓我對奧運會這個目標越來越堅定。
不能忘記莫斯科
在去年乒超聯賽期間,我采訪馬琳的時候,感受特別深的一點是他把所有話都說得赤裸裸的,有些外人想到了卻不敢問的事,作為當事人的他卻直言不諱。那期間我也同樣采訪過丁寧,當時真覺得她好積極,無論什麼事放在她身上,她總能想到好的一方麵。
那時我寫道,我很羨慕丁寧。但是這次采訪,丁寧的話語間也有了很多血淋淋的成分,她會攤開手心說,莫斯科世乒賽之後所有人都覺得她參加奧運會的機會非常小。她說她知道在鹿特丹世乒賽前,也沒什麼人認為她會拿冠軍。她說隻要有一點點希望,她就會盡力爭取。她說老天是公平的,不可能平白無故地給她機會,天上掉餡餅是不可能的事。
眼看著多特蒙德世乒賽團體賽日益臨近,對於女乒,對於丁寧,都是一定要打翻身仗的。回想起兩年前的莫斯科,再看看如今的丁寧,可以用慶幸這個詞吧,慶幸她沒有掉隊,反而比莫斯科之前之於奧運會更有機會;慶幸這兩年時間丁寧的迅速成長,爬得比摔倒前更高更遠。這時候再想到丁寧在2010年世界杯團體賽和亞運會團體賽中沒有被派上場的時候,她說這也是好事,讓她有了在場下學習的機會。她的積極不是空話,這些經曆讓她日後走得更快更穩。
在采訪丁寧的時候,無論哪次,她都會提到莫斯科世乒賽。我感慨,莫斯科真的太可怕了,對於這些參賽的沒參賽的贏了的輸了的女孩們來說,都太可怕了。每次聽丁寧說莫斯科,都是不一樣的感受,像一層一層地扒皮,她漸漸地才會告訴你,她在莫斯科之後的那段時間到底都幹了什麼,到底有多難受。
丁媽媽說,太多人隻看到了丁寧在冠軍領獎台上的笑,沒見過她幾乎淹沒賓館房間的淚,“在2010年乒超聯賽過程中,有一次比賽後,她突然受不了了,一直哭,我趕緊說寧寧來媽媽這,我們一起睡。那天晚上她躺在我懷裏哭,我們誰都沒睡著。”
《乒乓世界》:莫斯科世乒賽對你的影響很大,很可怕。
丁寧:對,其實剛打完那一陣是沒有目標的,很迷茫,不相信這是真的,腦子裏無數次的回憶。不管你願不願意想,這件事就一直在腦海裏。我記得我都不想回國,我那會也跟小棗說要不我們別回來了,沒法回來。
其實莫斯科之後我自己覺得還好,但很多人都感覺到我完全換了一個人,比起莫斯科之前那個什麼都不太懂的我,從思想,從打球,從人平時的狀態都換了個樣。可以說顛覆了自己之前對乒乓球的一些看法。包括我對比賽的感覺,在打完莫斯科之後回來基本上完全被顛覆,乒乓球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頓悟原來乒乓球不是那麼回事。後來我在看待問題的方式方法上,包括對乒乓球的理解上,延伸到我對比賽的準備上或者是技戰術的考慮上都有很多新的看法。很多人說,我原來在賽場上很能享受乒乓球,那個時候確實享受不起來。
《乒乓世界》:你在2010聯賽期間曾經大哭過一次?
丁寧:2010年聯賽那會兒,又打公開賽又要參加聯賽,當時自己的狀況很不好,而且北京隊的情況很有可能打掉級,心想不會剛丟了考比倫杯,北京隊這麼多年的榮譽又在我手裏打掉了吧,壓力挺大的。北京隊裏麵都在看著我,不管發生什麼情況,必須得贏。當時我自己給自己的壓力也很大,不斷地滲透,到最後不行了。
那個時期,我太想打好了。但是一上場又會覺得發揮不出來,就想我到底怎麼了,這不是我呀。大家都知道我打球屬於那種特拚,在場上特能釋放自己的風格。自從打了莫斯科回來,我不知道在場上怎麼釋放自己,人始終都很悶,無論贏與輸,始終是壓抑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有一次北京隊輸完,我跟我媽那大哭一頓,邊哭邊想自己是不是不行了,我到底怎麼了,怎麼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我還是調整不過來。當時感覺特別痛苦,感覺和自己想象中的自己,和從前的自己都不一樣。那場比賽回來後我沒繼續訓練,北京隊教練讓我先回家調整一下,但也就隻有兩天時間。
《乒乓世界》:那兩天自己想了什麼?
丁寧:反複想自己到底怎麼了?到底還能不能夠再重新站起來突破自己,一直在想這些。其實當時沒時間給我去放空自己,隻想著趕緊調整過來,打好後麵的比賽,後來我想通了問題出在哪,是太想證明自己了,總是希望自己盡快地走出來。我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又是一下就碰到這麼大的問題,等時間長了,就對自己的心裏施加了太多消極的信號。實際上可能當時我還是沒有真正接受這個事實,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到最後就受不了了。從那次調整後,我慢慢開始有了些新的轉變,到後來真正走出來。
《乒乓世界》:2011年你依然是超級聯賽北京隊挑大梁的人物,但再累也沒有2010年打聯賽的時候那麼難熬吧?
丁寧:對。我覺得2011年這種難是不一樣的難,是一種新的方式在體驗這個困難。其實2011年的競爭更加激烈,每一次都不容有閃失,壓力會越來越大,大家也越來越關注你。現在出去打比賽,要是不打冠軍,別人都會說我怎麼發揮失常了,是不是心態有問題,沒調整好,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原來沒人這麼說。隨著我的位置和成績在變化,大家對我的期望也在變化,就會產生新的問題,我就要以新的該有的姿態去麵對新的問題。如果處理不好,困難一樣會出現。我覺得是很難,但是這種難不會比莫斯科失利的時候更難。因為畢竟是在積極爭取,雖然難,但心氣是向上的。在莫斯科完全是低穀。
《乒乓世界》:拿完單打冠軍後,這種自己位置上的變化你感覺強烈嗎?
丁寧:是的。當我拿完世錦賽冠軍以後回來打聯賽,從心情上肯定比頭一年要好的。但是我突然變成眾矢之的了。2011年的聯賽特別明顯,我在北京主場打的第一場球,來了很多記者。自己第一場上場去打,一看底下全都是記者。
比賽前在介紹我的時候也有很大不同,不是直接說我是丁寧,而是新科世界單打冠軍丁寧。今年北京隊裏還是我挑大梁這個陣容,其他人員配備比去年還年輕,因為曹麗思不打了,有很多新鮮血液進來,朱雨玲也是第一次打聯賽。一打比賽自己也挺糾結的,而且打了兩場以後胳膊就傷了,傷了兩三個月,當時也一直在堅持。在北京隊我不可能不打,還要打國家隊的比賽。傷病期間的訓練幾乎無法保證,隻能打比賽,連續幾場全是吃止疼藥去打。你還得贏,輸了說胳膊疼,別人說你找借口。這是我經曆的一種新的痛苦過程,可能沒有那種沮喪的痛苦,更多的是磨練的痛苦,是又換了一種新的形式。
《乒乓世界》:你有沒有碰到可能是外界給的強壓,或者是自己給的壓力到了受不了的程度?
丁寧:有。2011年在聯賽後期,緊跟著要打幾站公開賽,包括世界杯知道自己要去打,還有要打全國錦標賽,那一段時間比賽特別集中,但是我的胳膊一直不是很好。
打奧地利公開賽之前,我每天隻能訓練一會,後期的比賽任務又重,又特別想打好,再從瑞典公開賽到全國錦標賽,又去打世界杯,回來之後去打世界杯團體,一直連續作戰,體力和精力的消耗很大,等到了世界杯單打的時候,感覺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可是比賽還得打,成績還得要,我特別想拿這個冠軍,在那個情況下是說不出來的難。
每個人都知道這個比賽的重要性,對我自己來講,絕對不會因為身體太累,因為倒時差輸掉比賽原諒自己。這個經曆其實在2009年的時候就有,我當時訪歐回來打亞洲杯,中間還歇了三四天。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跟馮天薇打,4比3贏了,但是打得很不好。當時倒時差,身體不舒服,困,人在場上就飄乎乎的。結果打比賽下來就被施導一頓血罵,他跟我說,比賽永遠不可能等著你狀態都好的時候才去打,隨著你成績的提高,隨著你想往上打。必然給你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就需要你在各種情況下都要能打比賽,還得要打好。大家不會去考慮你的客觀原因,你自己也不可能會因為身體而沒打好比賽,就原諒自己。當時的我還很年輕,覺得不一定會這樣,沒有理解這麼深。但是確實在2011年就碰到這種情況。2009年還有三天時間,2011年就隻有一天時間,從瑞典飛回北京,再從北京直接回到新加坡,第二天就打世界杯單打。世界杯還不像一般的公開賽,重要性擺在那裏,對手從小組賽開始就非常強,而且我又是第一次參賽,就感覺一切都被2009年的施指導說中了,可能是巧合,但它就這樣一步一步都發生了。如果之前沒有做好準備,放掉了一個磨練的機會,等以後再碰到這種情況就無法解決,那個時候可能會讓自己更後悔,而且是無法挽回的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