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鎮三趙(2 / 3)

不久,年過半百的趙林二次出山,仍搞房地產,市委領導們對他都非常尊重和關照,所到之處,幾乎是一路綠燈……

趙平常

趙平常是北街人,家裏很窮,解放前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土改時被劃為雇農。據說當年土改工作隊一進鎮子,首先就發現了他,本想將他作為依靠對象,發展他參加革命工作,不料最後一深入,方知這趙平常在淮海戰役時,曾經參加過擔架隊,不想剛到永城,就被槍炮聲嚇得跑了回來,屬革命的逃兵。從此,名聲大臭,至今連個老婆也沒討到,孑然一人住在北街的破廟裏。

而趙平常對此卻不在乎,他說自己為善良人,生性膽小,若膽大,早就耐不住窮,去殺人越貨當土匪去了。戰場上到處是血到處是死人,翻開一看又多是大小夥子,自己就受不了。托生一回人不容易,就這麼死了,太虧。戰火一開,子彈又沒長眼睛,也分不清好人壞人,到時候怕救不了別人自己就完蛋了。他還說什麼叫槍林彈雨什麼叫血流成河,沒上過戰場的人壓根就不能理解。他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又不是兵,為啥叫我逃兵?當然了,逃兵名聲雖不好,但總算活著回來了。不信你們問問三娃兒他娘,她肯定讚成我的話。

三娃兒也是鎮上人,1949年與趙平常一同去淮海大戰抬擔架,被炮彈炸死了。三娃娘哭得死去活來,上頭給她掛烈屬牌子她都不讓,說是看見那牌子就想起了兒子,心裏難受。

趙平常也為此變成了不平常,成了小鎮上的名人。

趙平常自己雖然對逃跑一事多次自圓其說,但在人們心目中卻把他列入了另類,幾乎同漢奸、叛徒一樣被小鎮人釘在了恥辱柱上。到了新社會,無論你是官是民,如果“政治”上站不住腳,你的一生就算完了。這個“政治”有形也無形,黨員、積極分子、出身紅五類是有形;如果常給政策對著幹,說落後話,雖沒判刑或戴上壞分子帽子,但在人們心目中卻被劃了出去。這種“無形”更可怕。

一般遇到這種情形,多有兩個極端。一是發奮圖強,重新做人,或做生意發財,或搞科研成功。二是一蹶不振,從此頹廢,破罐子破摔,過一天少兩晌,直到進墳墓。趙平常沒文化,又生性膽小,自然就淪落到了第二類。

本來,土改分得了土地後,趙平常也一度想當一個好農民,將自己的兩畝地種好,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娶個老婆,奔上小康,今生今世就行了。那幾年,他早起晚睡,得空兒就到處拾糞。他堅信“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的道理,所以一心想把地養肥,爭取多打糧。那幾年,他真有了餘糧,還蓋了兩間草房,也有媒婆開始給他張羅婚事了。不料他手中一有糧,底氣足了,在婚姻上也開始挑三揀四。女方呢,開初也很熱絡,不過一聽說他當過逃兵,就覺得有損自己的形象,找了他像掉價處理似的,結果,嗤鼻而去。就這樣一來二去,都沒成。轉眼就到了1957年,全國成立人民公社,土地歸公,趙平常費心巴力養肥的幾畝田一夜間進入了共產主義。他像做了噩夢,醒來之後,已成了人民公社的社員。

當初單幹時,個人政治麵貌還不是太明顯,可一入大集體,有政治問題的人就顯得灰頭灰臉無地位了。尤其是一有運動來臨,更是狼狽。趙平常常常和地富反壞右分子一樣被掂來鬥去,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這一下,他算徹底傷了心,再沒了進取心,開始破罐子破摔。隊上分的糧食不夠吃,他就偷。麥熟偷麥,秋熟偷秋。被民兵抓住了,遊街挨鬥什麼的他全不在乎,得過且過,扛著臉皮混日月。

這樣一直混到1980年,土地包產到戶,他又分到了二畝田。隻可惜他已年過半百,身體也垮了下去,無力耕種了。那時候,右派也摘了帽子,曆次運動中的冤假錯案也都平反昭雪了,而唯有他,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沒有大的變化。他此時才感到自己這一生活得很失敗,沒討到老婆,也沒有後代,沒有發財,更沒撈到什麼官職。如果自己當年不逃跑,說不準還能混上個國家人員。當然,如果不逃跑,說不準也像三娃兒一樣死在戰場上了。可自己活了下來,活得怎麼樣呢?仔細想想,唉,真是生不如死呀!

讓人很難琢磨的是,趙平常一生不在乎名譽,現在老了卻在乎了起來,而且很強烈,有時竟達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為給自己恢複名譽和形象,他最後決定無論如何要勇敢一回,讓人看看,他趙平常雖然害怕上戰場,但還沒有孬種到底。

機會說來就來了。有一天,東街有一戶失了大火,屋裏還有個老太太沒出來。趙平常聞知,一頭紮進火海去救人。可當他背著老太太剛到門口,房梁倒塌,他推出老太太,自己葬身在了火海裏。

眾人壓根兒沒想到救人的英雄是趙平常,等確認後,大夥你望我我望你,許久才有人說:我們終於把膽小鬼改造好了!

趙老邪

趙老邪是外號,真名叫趙文成,叫他老邪是因為他的左眼有點兒斜視,而且是朝裏斜,鬥雞眼似的,給人的感覺很滑稽。很早的時候,趙老邪是個賣鳥人,先是在開封城,後來又到皖地界首,再後來還去過鄭州。土改那年,城市清理戶口,他才回到小鎮裏。

記得趙老邪在鎮東北街住,離古寨牆很近,兩間草房,門前是一片菜地,種的是一些常見菜。他的老伴是界首人,據說曾是一名妓女,界首解放那年讓妓女從良的時候,她已人老珠黃,又不能生育,城裏人都不願要她。當時趙老邪已年近半百老光棍一條,自然不嫌棄,便把她領了回來。趙老邪的老伴兒姓吉,名字很“城市”,叫吉素素。我們都喊她素素嬸兒。素素嬸兒雖然人老珠黃,但從她的五官中還能隱約看出年輕時的風采,尤其是她笑的時候,潔白的牙齒一下能把滿臉照亮,雙目微含一種青春時的羞澀,讓她的同齡人黯然失色。

趙老邪不但會養鳥,而且很會馴鳥。他有一肚子鳥經,常給我講舊社會的鳥市。他說鳥市多在城邊的小樹林裏,為的是便於將鳥籠懸在樹枝上。賣鳥的人並不像其他商業小販那樣大聲吆喝叫賣,而是靜靜地坐在一邊,全靠買家自己看。是內行,往往不忙問價,而是先端詳鳥的貨色,看中之後,再討價還價。開口先問價格的大都是外行,也買不到什麼好鳥,多買相思鳥、竹葉青、黃鶯之類。為的是好養,隻要不斷水,三五天還不朝食罐兒裏放小米也餓不死。內行買鳥就講究多了,他們多是先看產地,比如鸚鵡,講究山東青島產;畫眉講究四川產;百靈講究張家口產。不是正宗產地者,價格要便宜。其次看毛色、體態、長相,相對象似的,有的還要聽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