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宋文(一)(2 / 3)

先公少孤力學,鹹平叁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

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叁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汝能安之,吾亦安矣。”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又十有二年,烈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

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叁世,故自嘉佑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

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叁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揭於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五代史記一行傳敘 歐陽修嗚呼!五代之亂極矣,傳所謂“天地閉,賢人隱”之時歟!當此之時,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 紳之士,安其祿而立其廾,充然無複廉恥之色者皆是也。

吾以謂自古忠臣義士,安多出於亂世,而怪當時可道者何少也?豈果無其人哉?

雖曰幹戈興,學校廢,而禮義衰,風俗隳壞,至於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嚐無人也。

吾意必有自負之士, 世遠去而不可見者。自古賢材有韞於中而不見於外,或窮居陋巷,委身草莽,雖顏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況世變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時乎!

吾又以謂必有負材能,修節義,而沈淪於下,泯沒而無聞者。求之傳記,而亂世崩離,文字殘缺,不可複得,然僅得者四五人而已。

處乎山林而群麋鹿,雖不足以為中道;然與其食人之祿, 首而包羞,孰若無愧於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鄭遨、張薦明。勢利不屈其心,去就不違其義。

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於君,以忠獲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義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 。五代之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於兄弟、夫婦,人倫之際,無不大壞,而天理幾乎其滅矣。於此之時,能以孝弟自修於一鄉,而風行乎天下者,猶或有之。然其事跡不著,而無可紀次;猶其名氏或因見於書者,吾亦不敢沒,而其略可錄者,示得一人焉,曰李自倫。作一行傳。

送徐無黨南歸序 歐陽修草木鳥獸之為物,眾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於腐壞澌盡泯滅而已。而眾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於其間,而獨異於草木鳥獸眾人者,雖死而不朽,逾遠而彌存也。其所以為聖賢者,修之於身,施之於事,見之於言,是叁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於身者,無所獲;施於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見於言者,則又有能有不能也。施於事矣,不見於言可也。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能言之士哉?修於身矣,而不施於事,不見於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語者矣。若顏回者,在陋巷曲肱饑臥而已;其群居則默然絡日如愚人。

然自當時群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敢望而及。而後世更百千歲,亦未有能及之者。

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況於言乎?

予讀班固藝文誌,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叁代秦漢以來,著書之士,多者至百餘篇,少者猶叁、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眾人之汲汲營營,而忽然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叁者同歸於泯滅,夫言之不可恃也蓋如此。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於文字間者,皆可悲也!

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於人。既去,而與群士試於禮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辭日進,如水湧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於其歸,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