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進行考證工作(2 / 3)

再舉一個例子。著名甲骨收藏家劉體智的藏品中有一塊牛胛骨,上麵刻著這樣幾行字:

東方曰析風曰

南方曰夾風曰

西方曰風曰彝

□□□□風曰

其中第四行文字已殘,從文理上推求,當是“北方曰某”。這幾行字,文氣古奧,很難理解。郭沫若編撰《卜辭通纂》時,認為偽作,未予收錄。胡厚宣覺得這片甲骨的字形、刻法都不象是贗品,而是武丁時期刻辭。接著他又從《山海經》中找到了可資印證的材料:

東方曰析,來風曰俊,處東極以出入風。

(《大荒東經》)

南方曰因,乎誇風曰乎民,處南極以出入風。

(《大荒南經》)

有人名曰石夷,來風曰韋,處西北隅以司日月長短。

(《大荒西經》)

北方曰,來風曰,是處東極隅以止日月,使無相間出沒,司其短長。

(《大荒北經》)

可見上古東南西北四方之風都有專名。胡厚宣考證,甲骨文四方風名的寫法,雖然與《山海經》不一樣,但它們在上古時代肯定是意義相通或者聲音相近的,也就是說實際上是一致的。

《尚書·堯典》記載堯命羲和到東西南北四方,觀察四時的天象,有這樣的話:

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厥民析……

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

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厥民夷……

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

這話是說,東方之民“厥民析”,與骨文“東方曰析”合,與《大荒東經》(今本“折”字是“析”之誤)亦合。仲夏之時,南方之民“厥民因”,與《大荒南經》合。仲秋之時,西方之民“厥民夷”,與骨文合。惟仲冬之時,北方之民“厥民隩”與《大荒北經》不合,甲骨文缺,無從對照。這裏雖未說到四方的風,但可說明甲骨文與《山海經》中所說的四方曰某是指其民,非指其地。這裏古代傳說,可與甲骨文及《山海經》相印證。如上所說,這片甲骨不僅不是偽品,而且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再以比較晚近的史事為例。《明史·李自成傳》載,崇禎八年(1635年)正月,十三家七十二營農民軍曾大會於滎陽,商討如何抵擋官軍。李自成在會上提出了“分兵定向”的策略,從而取得了此後的一係列勝利。這一說法似乎已成定論,為研究明末農民戰爭史的同誌所津津樂道。但是此說是很可疑的。

《明史》的這一記載,采自吳偉業的《綏寇紀略》。這部書是吳偉業根據他所見到的有關明末農民戰爭的公私記載,綜合、整理而成的,並不是他在農民起義過程中親身經曆的記錄,就是說他的書不是根據第一手材料寫的,而是抄錄第二三手材料而成。因此我們不能到此止步,草草下結論。

當時還有兩部記載明末農民起義的書,作者都與吳偉業同時。一位叫鄭廉,曾參加過農民軍,他寫的《豫變紀略》,記錄他在軍中的見聞,可是隻字未提滎陽大會,這樣的大事難道他竟一無所知?還有一位叫戴笠,他寫的《懷陵流寇始終錄》,是一部明末農民起義的編年史,也未涉及滎陽大會一個字,這是很可奇怪的。《綏寇紀略》中有關滎陽大會的記載頗有可疑之處,如書中所列十三家農民軍首領,與當時情況不符。焚燒皇陵的農民軍首領掃地王、太平王以及闖塌天等著名將領都不在十三家之列,而名聲不大的橫天王、革裏眼、左金王等反在十三家之列。而且,該書所記根據李自成提出的“分兵定向”的策略,各家出師活動的方向,也與諸書所記不合。可見這些材料來自第二手、第三手,甚至得自道聽途說,是不可信的。

滎陽大會的主要人物是李自成,要解決滎陽大會的疑難,必須從李自成的活動著手。為此,我們查閱了大量當時官僚給明帝的奏疏,這些都是第一手材料。我們從這些材料中發現,李自成從崇禎七年入陝之後,一直在陝西、甘肅一帶活動,直到崇禎十一年冬以前沒有出關,所以不可能在崇禎八年初到了河南和安徽。據此可以斷定,所謂“滎陽大會”是不可信的,崇禎八年農民軍焚皇陵,九年與盧象升大戰於滁州等戰役均與李自成無幹。

三,偽書既經前人鑒定作了斷案,一定不要引用,做為證據。

這個道理在前麵已經講得很多,這裏想再著重強調一下,因為這些年來,我們屢屢在報章雜誌上看到引用偽書作為論證的文章,需要特別引起注意。

前幾年某報登載了一篇介紹日食知識的文章,文中引偽古文《尚書·胤征》,說夏代仲康時我國見到日食,引起人們極大恐懼,“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胤征》的這段話,是作偽者從《左傳》昭公十七年中抄來的。《左傳》說是引自《夏書》,但是沒有說是《夏書》哪一篇,更沒有說是在仲康時(這篇文字早已亡佚,不在今天的《尚書》虞夏書中)。上個世紀,由於有人引用這篇偽作文字,致使當時歐洲天文學家和漢學家們爭辯不休,結果自然是白費精神。時至今日,還有人在重蹈覆轍,這不是很可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