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漂流探險紀實(2 / 3)

大隊也走不了了,就在湖那麵立起了帳篷。我們卻還基本上在原地打轉。這種境況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有一個人拄著木槳,開始穿過湖麵,朝我們走來。

誰?我們用長鏡頭“吊”。太遠!遠得隻是一個人花花。漸行漸近——居然是阿莎!老實說,我們並沒有奢望來人救援。這樣漂法,哪個還有多少體力?長途奔襲跑來救援,過於野蠻了!別人不來我們也想得通。現在,居然來的是一個女流家。她來了,褲腿挽到大腿根。幫電視台的推,幫周樺推,又來幫我們推。我們上船頭,把繩子扛到肩膀上,勒出深深的槽,覺得船有了輕捷的意思。回頭一看,好家夥,阿莎居然彎成一隻大蝦,用頭去拱那船尾哩!這樣一個“亡命”的動作把我們深深打動了。這一瞬間,我們感到她了不起,我們服了她!

餘成、漢布、潘樹軍和貴州電影攝製組的沙穎也涉水而來。漢布、潘樹軍是武警的兩員強將,兩個人臉上看去都是瘦筋筋的,第一印象是“不行”,也許還會使人發出這樣的疑問:“怎麼把這樣的人找來漂長江啊?”孰不知,此二人一個具有舉鼎的骨力,一個具有神行不疲的腳勁。據說,朱劍章副參謀長在十幾名隨漂武警中,最推崇2個人,一是木呷,已經隨小分隊前往長江源頭,一個就是漢布。而老朱將漢布留在麾下,更表明漢布是一員“愛將”。他們來後,漢市、潘樹軍馬上挑起大梁,在前麵拉,餘成和我們在後麵推。頓時大見成效,皮筏呼呼前進。那邊阿莎、沙穎幫助周樺推船。那阿莎在泥水裏,一雙腿飛快地插上插下,能幹得像個打短工的。給人以不知疲倦的印象。

到下午七八點,被困船隻全部到達死湖出口處的有利位置。這一來,大隊的營地還不如我們優越了——他們必須在明天下水推上一兩百米的船,才能到達這裏。

阿莎濕著褲子,堅持要幫我們紮好帳篷,才去換衣服,大有“幫忙就幫到底”的意思。

這晚上,我們開始重新認識阿莎。

我們對她的認識有一個馬鞍形的過程。

除了這20幾人之外,河上格外冷清。這裏五音不全,除了水聲,還是水聲。這種水聲更加重了寂靜。原來以為會碰上不少野生動物,結果很失望。這裏沒有時代標誌,月是今世月,也是秦時月。不時看見死去的動物屍體,這是去年百歲不遇的大雪災留下的遺跡。在從溫泉到沱沱河沿鎮的公路上,牛羊大批死亡,使得人們簡直沒有能力去處理屍體,也不想去掩埋,就在那裏被細菌侵蝕、被老鴉雕鏤,散發出腐氣。但是,大自然的清潔工烏鴉,並沒有因此特別繁盛。有的老雕吃了腐肉,反而染上疾病,墜地而死。我們在溫泉兵站的一個土牆裏,就看見過一隻很大的死雕。大雪災造成的死亡現象是觸目驚心的。它同樣展現在河上。當我們看見一具一具擱淺的獸屍時,已經見慣不驚了;秦軍他們的船漂過一隻死羚羊處時,停下來割取了羊角——竟有0.7多長。他把它卡在船尾。

當河流進入淺丘形成的穀地時,這種死亡現象又把人已經麻木的神經觸痛了,幾乎每一處可以稱為岩窩的地方,都堆有大量的死屍,多者達到幾十頭。我們曾專門劃船去看,全部是犛牛或山羊。有一隻羊的角盤旋扶搖,很美。我們也想學秦軍取一副下來,但一近前,臭氣難聞,害怕染上瘟疫,趕緊退走。

這真是一個“死亡峽穀”。

遠方,傳來了“急呀!急呀!”的叫聲——是身如紡錘的河鷗!死穀中陡然增加了生氣。一度,我們以為後麵的同伴在叫我們,結果是鷗鳥。鷗鳥的叫聲好提神!

大雪災奈何不了候鳥。一種大禽發出敲銅罐的聲音,鳴空而來,“剛,剛”地叫得熱鬧。最初我們以為是黑天鵝。此物鵝頸鵝身,黑羽毛白翅邊,在空中軟扇著,很美!後來有幾隻降落到沙汀上,頭頸黑一截、黃一截,才使人恍然大悟,原來是珍禽斑頭雁。

斑頭雁有它的乖巧之處。你在漂流,它就在你前麵幾十米的地方導遊,好像是來共襄盛舉的動物界的朋友。你甚至可按它帶的水路前進而不必費心思去選擇哪是主河道。斑頭雁在這裏是熟門熟路的了。當它們一齊振羽起飛時,又為你提供了攝影題材。

大雪災並沒有使動物死絕。我們尤其不曾見過熊的屍體。潘樹軍在通天河口看見一隻大熊在小丘上奔跑,用槍沒有打中。當然是不打中的好!本來已經屍骨累累,何必還要增加一具龐大的死屍?王琦看見一頭狼,“一撅屁股,溜了”。秦軍則發現一隻黑色未名動物在追逐一隻野羊。我們卻發現了更駭人的情況:遠處草甸上有4個高大的漢子,仿佛發現河上來船,彎下腰詭譎地行走,似要進行伏擊。一轉身,變成了野驢,狂奔遠道。野驢果然是蠢,在一個雨天,我們的船隊在行進中發現有那麼幾隻正在水邊,眼睛瞪得銅鈴大,癡了。冒著大雨,從第一隻漂流船看到最後一隻。一付從未見過世麵的傻像。這裏真正是僻壤中的僻壤,鄉村中的鄉村!

山丘上雙耳“一豎”的狐狸,白日驚飛的、貓一樣肥胖的貓頭鷹,踩得石頭直滾的麋鹿相繼出現,使人相信正在進入鳥邦獸國。鑒於哈熊曾經偷襲過堯茂書的教訓,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有幾分擔心。秦軍把一柄刀子掛在帳篷的窗戶上,姚遙把那把敲帳篷樁子的板斧放在門口,準備有動靜時順手操戈。我們不相信這些東西到時候能起作用,如果熊真的來,一撲,帳篷倒了,還打得出什麼噴嚏?恐怕隻有像托翁寫的那樣裝死。當然,最好是人多勢眾,熊自己知難而退。熊卻沒有來。

不久,我們進入了通天河上的第一個峽穀。

形成峽穀的兩座山,極矮,至多有百米高。久走平闊,突然見峽,便有“久違久違”之喜。況且,這還是“長江第一峽”哩!

還是“小丘八船”最先抵達峽口。王琦是個“平原君”,見到山,便虛了幾分,將船打到岸邊停住:“是不是先到前麵看看,有無大浪?”這大概算最早的踏勘建議了。但幾個人隻是伸長頸項探看一陣,覺得窮盡目力,都是平水。“怕它則甚”,揚櫓直取峽中。好像峽有峽規,順我們者昌。宋元清、王琦的雙人船,周樺的單舟,一進去,就被勁道很大的峽風吹到左岸。我們有他們在前頭交學費,便盡量中流行舟。

峽中真美!

左右二山,覆蓋著絨絨細草。驀地,有裸岩凸起,好像山的肚腹裏突然孕出一個拳頭。你會想到那裏頭熟睡的岩神醒了,一個懶腰就將拳頭捅了出來。有的地方又像一個“潑猴”,抱住山頭不歇氣地啃。

我們記得堯茂書的日記裏講,有一個叫“煙瘴掛”的峽穀,浪子大得不得了,把他搞得很苦,晚上隻好睡濕被子,因而在峽中又時時提防著。但是,沒有,一點浪子也沒有。那麼,這裏還不是“煙瘴掛”了?

隔天,我們進入了一個更美的峽穀。它簡直可以命名為“王熙鳳”。按周樺的說法,“比三峽美多了”!兩岸十足的盆景地貌,甚至指得出“金字塔”、“獅身人麵像”的模擬雕而並不牽強。其間有怪山洞,怪山洞口還有探頭石……徐心製老頭大展宏圖,電影機征東征西,而同漂的人發現好景也不斷報出來。

“徐老頭,快拍!”李大放喊。

“快拍,徐老頭!”餘成喊。

左右皆是毛腳導演、“野”導演。徐心製有他的藝術追求,他會突然看好一板大崖,開機猛拍。秦軍的攝像機泡水以後,還不能使用,那鏡頭上還是蒙蒙的一片水珠子。看到這樣的景觀,恨恨有聲,被李大放誇張為“呼天搶地”。他們那一隻電視船隻能進行純粹的漂流活動。唯一還有點業務的是劉強,他的使命是抱住攝像機,鏡頭對準太陽,以晾幹裏麵的水汽。除此之外一點事也不幹。這一船人自有過剩的精力來欣賞山光水色。突然,秦軍船上的人一齊呐喊:“熊!熊!果然,就有一隻半大的黑熊在石山上慌張攀爬,其頸部有一圈白毛,好像帶著個項圈。後麵一船的漢布聽見喊聲,緊問:“哪裏?哪裏?”漢布是隊伍中唯一持長槍的武裝,大家怕他打熊,遂顧左右而言他。

周樺問我們:“你想不想大喊?我們真想大喊!”峽穀中的美,使他頗有按捺不住的意思,他真地喊起來:“山岩——如男子;江水——柔情似女;雲——大自然的造物!”他的聲音失之宏亮,卻得之於情。

水也漂亮,鏡湖一般。揖獎一去,大圈的波紋立刻漾向四方。漂流變成了享受。在這樣的美人峽裏,誰也不注意提防,好多人都不穿救生衣。這就注定了要遭受第一次洗禮。

這峽穀當真是個“鳳辣子”。

水波粗了,浪頭大了。我們的“華信”小舟在前麵,開始上下簸頗,接連漂過幾個一米深淺的浪窩,新鮮且刺激,以為“這才叫漂”。形勢變得很快,愈走愈咆哮,快出峽時,前麵出現好大一個跌水,深得足可把我們連人帶船裝進去而不現一點痕跡。最令我們心跳的是,我們看見了那裏有跌落後又反卷過來的雪浪——那是漂流者的大忌,俗稱“卷皮浪”,或稱“黑浪”。往往一家夥就把筏子向後撲翻!船工畏之如虎狼。我們的小舟離浪口還有六七米,身上又沒有穿救生衣,翻了不得了!我們以種危難中超力量發揮的爆發力,連劃十幾槳,居然將船撥到了灘右,一掠而過,船上濺了不多的水。下灘後,立即靠岸,取相機對準來路。

秦軍一船人緊接著來了,同時到達的還有徐心製、餘成、楊斌的船。這兩艘船在緊要關頭,卻殺了偏風。隻見那李大放裂帛般大喊一聲:“熊!”大家很快都看到了右崖上有一隻黑熊。那東西撐住岩石探頭一看,頓時消失。幾秒鍾之間,它又問了出來。徐老頭大喜,打開電影機,鏡頭罩住不放。什麼大跌水、卷皮浪,通通丟到爪窪國!此熊看來並不“瞎”,居高臨下,把過往船隻都看到了。然而,它采取的行動是大家萬萬沒有想到的——進攻!隻見它,以排山倒海之勢,從崖上猛衝下來。用李大放的話可以概括現場者的吃驚程度:“這熊當真餓得啷格凶?在這麼多人麵前也敢攔路打劫嘛?”徐心製百事不管,兀自猛拍。他船上另兩人也都忘記了控製船,楊斌也取相機拍照。餘成則掏出短槍,準備驅熊。

黑熊撲到江邊,剛好處於兩隻大船和姚遙所劃的單船之間。這不是一隻老熊,其體格中等,應該是正值“青齡”,所以夠楞的。虧它想得周到,避開大船而徑取姚遙的單船。它不待姚遙船走攏,便撲入江中。像雪山速滑般乘浪而下的姚遙,本想打反槳減速,大浪無情,猛推而下。熊則如黑色漂木般一沉一浮而進,兩者距離近得好像隻有一篙之地。此時,所有的人都聽見姚遙像拉響汽笛一般,發出長聲怪叫。這吼叫是耐人尋味、具有雙重解釋意義的。按姚遙的說法,是大吼駭熊,豈止駭之,還準備用木槳擊之!按另外幾隻耳朵聽來,便是一種發自丹田的受驚之聲。不論人驚還是驚熊,這一幕都是價值連城的。徐心製老頭豈肯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人熊相遇不容易,人熊在江中相遇更不容易,人熊在大灘中相遇尤其不容易!徐老頭應該是有資格評判仲裁那吼聲的含義,因為“有片子為證”!孰不知,老徐在亂中,竟忘了電影機中的片子早已完了,拍了半天空鏡頭。千載難逢之喜遂成千古之恨。我們的餘參謀,則在猛烈顛簸的船中,連發三聲警槍。

那黑瞎子以精湛的技藝,橫流過這樣激烈的大灘,一個大抖擻,甩出一件“水衣”,即往左岸山中逃去。這時才知道,它不是截擊,而是逃命。這個逃亡者的舉止可怕得像一次恐怖行動。其實,它當時乖乖地呆在右崖上,哪裏也不要去,激流在一兩分鍾之間就會把船隻通通衝走。看來,熊還是太笨!

現在,對大灘已經失去繞開的可能,江水的危機感複蘇了。老徐那一船人橫扯扯地被衝將下來,在浪穀裏著實嚇了一跳之後,居然又平平安安出來了。電視船被急刷刷地衝下來,眼看要撞上左側一塊大礁,早已換上這船的周樺處於左前舷,努力去推槳,李大放卻發出打反獎的呼叫,周樺一打反獎,電視船當場撇橫,這一橫,正橫在刀口上,該船以舷為船首,向浪穀裏墜落——這又是漂流一忌!當它起來時,便成了一把長瓢,迎著卷皮浪“一舀”,隻聽霹靂一聲,雪浪湧舟,一股橫水直端端灌進坐在右前舷迎浪麵的秦軍頸子裏,將其內衣內褲全部澆透。秦軍外罩的防雨攝影服,倒還幹得多。秦軍叫苦不迭。下灘後,這位秦兄眼睛瞪如銅鈴,馬上問我們:“前麵還有這樣的灘沒有?”實在是對這“長江第一灘”的“第一洗”,弄傷了腦筋。他們船內已進了一掌深的水,不停地用空罐頭盒舀水。

更令人擔心的是後而幾隻船。年過五旬的朱參謀長和幾位女同誌都在那上麵哩!最妙不過的是,那4隻船早已按龐統之法結成連環,棒極了!連環船像一個馬其頓方陣,閃出崖角,齊楚楚地跌人浪穀,不愧是巨型惡灘!水麵上隻見到一排腦袋,仿佛客輪沉沒後的景象。好!抬升了,安然無恙!唯一的損失是,船身互碰抖落了兩箱擱在舷邊的罐頭。

船隻都靠攏了。一查,少了宋元清、楊欣、王琦三人。他們分乘的兩艘“小丘八”和我們的“華信”號一樣小,落人了那樣的大嘴巴灘中,肯定不好受。半小時後,來了。楊欣還好,溜邊過了。宋、王二位過灘時,王琦的金屬槳叉住了後麵宋元清的木槳,小船又呈現出橫著“一舀”局麵。因為比秦軍他們的船小得多,這一下子,竟裝成了半船水。兩人全都坐在水裏。到岸後,宋元清氣得夠嗆,誰也不願意搭理,隻管把漂浮在艙中的什物,劈裏啪拉往岸上丟。

這一天是一次“大刺激”。

這地方就是“煙瘴掛”!

漂流了13天,對於“長江第一縣”曲麻萊,早已心向往之。按計劃,這裏是第一個接應點。7月28日,終於到達曲麻萊渡口。當地政府10天前就在渡口的水泥碼頭上設立了指示牌,並且天天下午四五點都來這裏迎候一次。登岸不久,縣裏和指揮部等在這裏的兩三輛車便塵土飛揚地開來,把人全部接進縣城。

在這裏,我們看到了美麗絕倫的雙虹,得知了比雙虹更美好的消息:中央領導同誌祝賀全隊取得的初步成功,並密切關注,準備隨時提供幫助。

在城裏休整2天後,又重新下水。

通天河的“野性”,全在曲麻萊以下。

我們卻基本不了解這一情況,仍用上遊的麵貌想象它。它仍作為一條善良的河,在人的頭腦裏流淌著。

這就埋下了危機。

如果說,曲麻萊以上充滿磨難,那也隻是“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而已,基本上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通天河下遊,卻暗藏著殺機,完全可能“收命”!

7月1號,當隊伍重返渡口時,景象叫人吃驚:漲洪水了!漲得差點把28號抬到岸上好遠的船隻衝走。虧得潘樹軍等看船的人將皮筏全部移到更高處,否則不可收拾。渡口的碼頭也全部淹沒,洪水越過碼頭的水泥墩形成“漫水壩”景象。站在漂流船上,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原來老高的空中吊筐。

時值通天河洪峰期,水位比堯茂書去年通過時高3.9米。

朱參謀長被大家力勸,不再下船,取道陸路去玉樹。相處多日的秦軍等4名記者也決定陸行,並勸我們三思而行:“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像是窺透了內心的一絲猶豫。

我們還是決定下水。雖然記者陣容已經寥落,但還有老徐,還有周樺,還有沙穎,還有新補充的沈大剛、許瑞祥、周洪京、楊帆、澤郎5名隊員。

隨船,是危險而甜蜜的事業。其中有多少“新聞富礦”可挖!

救生衣很認真地穿上了;使勁收腹,讓繩子勒得盡量的緊。救生衣穿得不地道,到時候會吃大虧!

秦軍很重情,我們的船入水後,他邊拍邊舉起一隻手向我們打招呼,引我們也揮手招呼,照顧了我們一個鏡頭。我們相信這絕不是自己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個鏡頭!4天後,下水的7艘船將漂完300多公裏的水路,與他們重新聚首!

全體人員都感覺到了漂流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新的時期,一個有“質”的區別的階段和時期。河流顯出一種雄性的成熟。滿江都是“搓衣板”,人在濃鬱的水腥中衝波逆折,無限升降。最初,波浪還規則,乘浮浮於水,幾多悠然,幾多浪漫。船速相當可觀。

餘成受命擔任全隊指揮。他和老徐、李大放、楊斌4人同一條船,走在前麵,招呼其他的船不要衝前。見宋元清、沈大剛的一艘“四川大學號”和我們的“華信號”超前,他們很不放心地喊:“慢一點!慢一點!

本來我們早就與周樺相約,走前麵,但周樺今天就是“掙”不上來。看得出他很著急,使用最能著力的“反劃”姿勢,仍不濟事。自從“煙瘴掛”前後,他就因怕孤獨而較少單獨劃船。現在手藝又回潮了。河上已經出現回水。周樺船太靠邊,被回水拉扯住。他忙打成直角往江心劃,行船路線就很繞了。我們在前麵大喊周樺兩三次,他也無法趕上來,最後越掉越遠,他就打消了爭當前鋒的念頭,和走在最後的阿莎、劉輝實行了並船。王綺也是劃得慢的一位。老宋自從在通天河口和王琦發生了一次口角,就不大管這位前“青年隊”的部下,大約是看不上他的怕事勁。王琦也加盟於最後一組,形成“三連船”——中間一大,旁邊兩小。這實際是力量比較弱的一組人的組合。

浪子愈來愈大。皮筏在巨型“駝峰”上升降。我們兩隻小船還充著“夜膽大”,不井船!接連挨了兩三個大浪,臉上水漬淋淋,身上水漬斑斑。在“煙瘴掛”我們沒有吃虧,到這裏卻連連吃虧——水的吸力凶得多。老遠就看見灘了,任是怎樣劃,還是被拉回去,一夯,正正落進去,身體幾乎是仰麵朝天升起來的。升起的瞬間,看見浪尖上有白花花的“倒卷皮”,突然很有幾分“失魄”。宋元清、沈大剛的船追上來,吼道:“後麵的船過這些灘肯定要被整‘安逸’!”我們的“夜膽大”(應該是“晝膽大”)開始收斂,商定前麵一旦發現更大的跌水,馬上提前靠岸,並船!

半小時後,走在前麵的宋元清他們,把船泊在一個河心綠洲上。洲上灌木茂密,蝴蝶飛蛾很多,在洲渚上忙碌地拈花惹草。我們以為他們是要在這種不多見的“小蓬萊”上進午上。哪知他們一見我們船到馬上喊:“你快看一下前麵的河道,凶得很!凶得很!

河水流到這裏,被一座“蠻橫山巒”一擋,河道都沒有了!好像通天河到此為止了。四處一看,好蹊蹺!——在呈直角狀倒拐的另一個方向上,露出個其窄無比的山門。向“門”裏望過去,裏麵的峽穀好狹好窄!還未進去人已先被壓抑,而且入口處就有一個“進門灘”。外麵寬闊的江麵在那裏一收,像灌漏鬥一樣往中間集成一束。

我們把兩隻小船並攏。並的時候,宋元清又表現了他的能幹和周到。他不像別人那樣用索子把兩隻船上都有的結船一周的繩子纏攏就算數,怕大浪衝起來時,這種連接方式會稀牙漏縫。他用一組繩子(而不是一根)先分別在兩隻船的前部箍上一圈,然後再把兩個箍兒拴連起來,再把合並處的不用的兩隻“耳朵”也拴上。

別的船陸續地漂來,看到形勢險惡,也都紛紛並船。武警和何平等隊員乘坐的兩艘特大號船並攏,更加威力無比。周樺、阿莎、王琦他們早已是“三連船”,這就使餘成、老徐他們的那艘中型船找不到合並對象,而他們也不怕,打主意單幹就單幹。

我們兩隻小字號船先並好,就決定先進那“山門”。漂進那峽口灘,遠遠不如視覺看到的那樣可怕!是一種“嚇人不咬人”的跌水。身上水花也沒有落下幾個,就過了。我們猖狂起來,放船猛衝猛打猛趕路,以為大可以省下一天時間——三天拉攏玉樹直門達。

峽內的植被是出人意料的:滿山滿坡都是柏樹,青一色的柏樹!第一次看見樹,就像第一次見到人那樣興奮。對於久違者來說,樹木是了不得的植物文明,更何況是這樣的“後皇佳樹”,這樣的長青貴種。雖然它們普遍矮小得像患了“灌木症”,我們還是要為之山呼。生於南國,本來不該這樣驚驚怪怪,但身處蠻荒太久,人都變成“劉姥姥”了!

這些高原柏,隨著漂流的推進,好像在見風而長。兩岸的樹型愈來愈大,甚至出現了枝幹禿虯的巨樹,起碼是百年古木!山鳩在梢頭拌尾巴,好像唐伯虎的折扇。俄而互相“情逐”,幹是托出李太白“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統林間”的詩意畫。我們對老宋講,今天一定要選一處很好的林子宿營,享享福!在柏樹林中,簡直就用不著打帳篷樁子,把繩子綁在樹子上即可。宋元清沒有我們這麼重的文士味,他注意的是水源。河水這樣渾,一定要找個有溪水的地方紮寨。停船偵察幾次,都沒有找到“該死的水”。

後麵出事了。

押尾的三連船上,周樺、沙穎二位記者雙雙落水,首開記錄!

他們保持了並連船的穩定,卻沒有能控製住船的航向。劉輝手握一把關雲長的“大刀”坐在中間那隻中型船上,當掌舵師爺。阿莎坐船頭看水。左有周樺、沙穎的“偏廈船”,右有許瑞祥、王琦的“邊鼓舟”。船到灘區,聽阿莎喊出“有跌水”。劉輝那把“關公刀”砍將下去,四兩撥千斤般地想把船頭扳正。三連船如三頭巨龜一樣訇然下灘,劉輝這“一籠頭”,算是勒住了。一波未平二波又起,隨著阿莎又一聲“有跌水”的喊叫,一蓬白浪如卷毛獅子般撲來。劉輝的大撓片不知是沒有砍在“筋”上,還是根本就砍不住,三連船再不聽話,橫過來,以周樺、沙穎那隻邊船為頭,彪下灘去。由於船連得不好,活動餘地大,前麵先下灘的小船突然像活頁一樣卷迭而來,翻到還沒有下灘的劉輝的“旗艦”底下。兩聲“卟嗵”周樺、沙穎掉入黃湯之中,船上的東西沒有捆,大地質包、裝廣柑汁的塑料桶等等,全部墜水。有人及時伸獎,把大地質包撈了上來。又是靠邊,又是用槳片別,才把那隻折成活頁狀的船翻正。難民上岸抽煙、喘息,深感後怕。

天色將老。

我們還沒有找到地平、樹好、水近的“三佳”宿處。看到一處林木蒼墨的柏坡,決定“將就”。水急,不容易停船。沈大剛趁船溜邊滑行時,箭步躍上岸,拖住繩子。上麵有瀑布瀉槽,但已幹涸。3人分頭爬上坡找水。水沒有找到,卻找到一個三角形板棚,內有鍋碗用具,黴氣森森,不知道是何方異人在這裏仙居過。徘徊彷徨一陣,又決定再朝前走,總要有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