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漂流探險紀實(1 / 3)

長江漂流探險紀實

“有人要用無動力漂浮工具,對長江全程進行漂流探險!”

這樣聳人聽聞的言論,在1985年以前,一定會被認為是“鬼話”!正像聽說雄性動物可以生育一樣不可信。中國人經事多年,耳中有篩,已經不是妄言妄聽的民族了。

不錯,日本探險家植村在世界第二長河——亞馬孫河上,創造了單人漂流6000公裏、落差3200米的世界激流探險記錄。但是、請記住:現在說的是長江!山可欺,水不可欺。百川可欺,長江不可欺!她是地球上兩大板塊撞擊後所產生的、患有巨人症的青藏高原所孕育出的世界大河,她蓄納百川,以無比充沛的氣魄跌入世界最深的橫斷山脈峽穀中。論高論低,都是全球之最,其性如烈火,縱使吞噬萬人也不會投鞭斷流。5400米的落差,猶如高拱的龍門使人望之折頸。即使水生水長的中華鱘魚經滄海而為水,也難於回遊到金沙江以上。“其險也若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長江,你江中江、王中王、惡貫天下!你使人懷沙沉江易如探囊!但是你在給人巨大的威脅的同時也給予巨大的向往。你左手高舉命簿右手卻擎著桂冠。進化輪一直滾動到電子和激光時代,才有人敢問鼎於你。你成了列國激流探險家眾目睽睽的“最後一條江”。躍過你觸天的龍門而不死,即完成了“最後的偉大征服”,成就方可極限於世。

59歲的美國探險家肯·沃倫先生就是最迫切地要和長江談談心的一位。據說,70年代,就來過四川,醞釀漂流金沙江。1985年,這位屢戰名川的俄勒岡州漂流家終於獲準來華。

體育不應該有國界。日本的宗茂、宗敏兄弟跑到北京國際馬拉鬆邀請賽上來稱雄,香港汽車拉力賽縱貫巾國大地、中日登山隊聯合登上氓山主峰雪寶頂,絲毫沒有屈辱中國人的意思。中國女排跑到洛杉礬去打敗美國女排,也沒有屈辱美國人的意思。肯·沃倫先生來我們國漂流,並不打算把長江更名為“美利堅江”。後來他在漂流中對垃圾的妥善掩埋處理,對長江自然環境的保護,做得不比中國人差。有朝一日,當我們的漂流健兒有可能前往密西西比河時,相信也會得到美國人民的熱情支持。

然而,華夏人的競爭意識在強化著、升華著。痛史時期的百年弱症在康複。如果在1885年,洋人(當時是這樣稱的)要在長江漂筏,恐怕不會有一個纏辮子的男人,想到要搶在前邊去。1985年卻有了——堯茂書!一個人幹。自費。純自發。庶民百姓的自發驚人之舉,最能展示民氣!陽剛,像足月的躁嬰,從陰柔的母腹中嶄露頭角,哇哇而出。

民間的血氣方剛者不可能像政治家那樣掌握分寸。言辭一激烈便可能有“排外”之嫌。但這決不會成為結果,結果屬幹行政掌握。

堯茂書死了。壯烈得像黃鍾之破碎!餘音嫋嫋於九洲而不散。它煽起了一股“堯旋風”。

肯·沃倫先生的宏願也於當年告吹。

長江夢,夢難斷。1986年,沃倫先生再度向長江挑戰。

曾經有人建議:延緩其來華。等中國人漂完長江後再放行。

這是下策。

關起門來充大,算不得英雄。竟雄而後獲勝,才算真勝!政治幹預沒有給任何一項體育運動帶來過真正的榮譽。它靠意誌、勇氣、體力、肌肉。如果你自己沒有本事征服長江,那就讓她像1953年的珠峰一樣,讓別人去捷足先登好了!何況,肯·沃倫先生的隊伍是有著3名中國人的“中美聯合上遊漂筏探險隊”。

堯茂書之死在民間喚起的長江探險意識,如泥石流奔瀉,如火山岩漿噴射。堯茂書之死有如一聲呼哨,從九洲地坪上喚起了幾多亡命者,幾多滄浪客!滄浪客以集團衝鋒之勢而來,無視這“古來白骨無人收”的青海頭。即使肯·沃倫先生不來,續漂活動也將重新發動。金沙江的熱情奔放最容易激起人的熱情奔放。多少人血脈中本來就有金沙江水。她是一條具有蠱惑性煽動性的江。

夠了!你滔滔雄辯5000年的禁江,新唐人相信自己的臂膀已經具備了挽硬弓、搭重箭的力量。相信經過十年生聚十年長成之後,元氣已足,筋骨已硬。1986年4月21日,“中國長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在成都成立,並受到了四川省委、省政府強有力的支持。

這是一支來自川、黔、鄂、京、津、滬、甘、吉、皖、解放軍十方,包含藏、羌、彝、漢、回等5個民族,老幼婦孺皆備,長者50歲、少者18歲的50餘人的隊伍。其中,漂流隊員、公安武警人員、隨隊記者各10餘名,科考隊員6名,來自4所研究所。他們是全國數百報名者中的幸運兒。

於是,長江大舞台上又是兩彪執著得像水牛一般的人馬同台亮相。它太引人注目了。中國的黎民百姓自然像希望國家女排獲勝一樣,希望科漂隊首先征服長江。

肯·沃倫先生帶有探險的和經濟的雙重考慮,出許並無和中國科漂隊形成爭雄局麵的意思。國家體委服務公司也擔心形成對抗性趨勢。5月5日,該公司經理、前世界跳高名將鄭鳳榮飛來成都,和科漂隊指揮部勾通。雙方議決:科漂隊過金沙江有困難,可派4名隊員上到中美隊內3名中方運動員的船上,合漂至宜賓。

看來,兩支隊伍有合流於金沙江之勢。

孰料,科漂隊總指揮、中國科學院成都分院黨組書記侯惠仁,將這情況帶到正在滬定作水上訓練的探險隊中時,隊員大嘩,群起反對。

5月30日,本來作為後勤隊員的宋元清、楊欣及北京青年王琦,突然打出“中國青年隊”的旗號,搶先經西寧、蘭州前往長江源頭,臨走遺下一信雲:“將接過‘中國隊’的大旗,全力去拚搏以實現中國人首漂長江的成功。

合漂之議被架空,無疾而終。黎民百姓堅持著競賽的初衷,已具有不可逆性。雖然有人瞧不起這支訓練無素、很可能再去送死的雜牌隊伍,就是本隊內部也有“金沙江難過”的懷疑論者。但是,漂流隊內證客如雲,頭腦熱如炎夏。6月3日,一架軍用客機將46名雜色人員送往拉薩。隨即翻過唐古拉山口向出擊陣地溫泉挺進。

孰不知,離溫泉不遠的雁石坪,又出現了第三支漂流長江的隊伍——“中國洛陽長江漂流探險隊”!百名中州漢子。平均年齡30歲。純民間組織。他們也是衝著中美隊來的。唱著“漂流長江,堅定信念,我們是中華民族熱血漢”的隊歌。八大漢給記者們的印象絕對好!窮得叮當響(口袋裏隻有400元錢。我們的天!)態度卻強硬如火成岩。雖然牲口難找,該隊隊長王茂軍卻說:“找不到牲口,爬也要爬到源頭去!”為了找馱牛,他們沿公路瞎撞,見帳篷就進。藏民一見有黑大漢拱進來,以為來了棒客、都拔出刀來。

觀其形勢,三家關係,有孫、劉共圖曹魏之勢。

6月10號,洛陽隊趕著2頭犛牛前往格拉丹冬雪山。

6月13號,中國科漂隊一支13人小分隊兵出長江源頭。

一條碩大無明的冰川閃現在眼前。

長江源頭到了!

這裏,長江不江。她是胚胎,是初芽。她還睡在搖籃中嗷嗷。

薑古迪如的南北兩大冰川,威風凜凜,曳地匐匍,恍若凍死在西天的玉龍。遙看是川,近看卻是一派洋洋大觀的冰塔林。這裏的塔簷上正滴滴嗒嗒掉著萬萬千千的水珠。大珠小珠落玉盤,下麵的石、沙,皆被冰水浸透,滲成無數小溪。

用裂出了血的嘴唇啜飲一口塔簷水,這“長江第一飲”!

格拉丹冬是自成一格的玉雕派。光和風到處穿鑿,作雕龍大技!推出冰禽冰獸、冰草冰木。日日冰節,夜夜晶燈。

冰川竟有120條之多。而且類型那樣齊全。堪稱最集中、麵積最大、範圍最廣的“冰川專用中心”。別處的冰舌,短而禿,這裏動輒長達七八百米。同70年代的資料比較,原伸向納欽曲河穀幾公裏的冰舌,已顯著後退,南冰川最是明顯。這同天氣環流變化有關。可以推測,青藏高原還在抬升,雪線在增高,竟上到5800米以上了!

6月15日,科漂隊大部隊移師沱沱河沿鎮,擬從那裏下水先行開漂。卻遇見了已經從源頭地區返回、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青年隊”。宋元清等3人經過說合,同意回歸大隊。

22日源頭小分隊在離薑古跡如10餘公裏處的納欽曲下水開漂。在這之前,大隊已經開始行動。

1986年6月16日,中國科漂隊的20餘人在長江第一橋——沱沱河大橋下,拉開了長江探險下水開漂的序幕。

沱沱河沿岸的“鎮民”,看到的漂流陣容中,有的應該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或者“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對象,居然要去吞長江而銜遠山,居然要和國際知名的激流探險家竟賽將作何感想?

出師不利

武昌起義的發端,初看很不像一場根本結束封建製度的偉大革命,倒像是士兵的“嘩變”。——重大事件的開篇往往不是“風頭”!當長江漂流這個當今矚目的“西部戰事”在下午四點鍾開始時,可謂倉猝散亂!一場冰雹打得為數不多的觀眾四散奔走,也打得漂流從自顧解纜放船。大自然從一開始就拿出了“顏色”,用“白銀”來為“黃金行動”送行。而那隻烏篷船一樣專載物資的皮筏,一出沱沱河橋就被篙竿捅爆。科考隊的4人立在岸邊送行,準備不日即前往長江另一源流當曲河考察。中國科學院先後為這次科考漂流撥款20萬元。學者們雄心勃勃,似要“大淘金”。

河上,十來隻船,一片擱淺景象。

各船大都配有帶鉤的篙竿和長長短短的木槳,一擱淺,船上篙槳齊下,都去撐河底,想這樣坐在船上就擺脫擱淺。然而不行!非得由人跳到水中推。

在這樣淺的“溪水”裏揭開一個偉大壯舉的序幕,給人一種兒戲感!然而,要漂泊長江全程,還非得始於足下!

我們有兩大幸運。一是船小。和一張單人床大小差不多。船名“華信號”。而現場指揮四川武警部隊朱參謀長他們乘坐的大船,在這裏看起來,近乎“龍船”。二是有一套靴褲衣相連的防化服,穿上後貌似綠色水鬼,故又稱“水鬼服”,可以隨時跳到水裏推船。

上海《文學報》記者周樺單獨操作一艘同我們完全一樣的“華信號”。他的到來,是用了《四川日報》一個名額,我們也就把他當作本報采訪小組的組員。他從來不曾劃過船,卻敢於麻著膽子操舟。看起來文弱瘦削得近乎女性的一個人,居然能暴出孔武精神。行前,他當然也‘虛”,被我們問一句“敢不敢單獨漂”,便把他逼“反”了。路還長,趁水淺正是交學費的時機。何況我們報社買下的是兩艘船。正可以用一艘給周樺練手藝。周樺一過沱沱河大橋,便是“旋旋漂法”,一如我們去年在氓江試漂時那樣“黃”。沱沱河大橋還沒有從視線裏消失,周樺在一次鬆獎拍照的時候,那對金屬漿就掉到了河裏。沱沱河說淺又深。他沉獎那個地方偏是深水區。周樺撈摸一陣,徒勞。當他向我們喊著“我們的槳掉了”時,我們覺得他夠窩囊的,但忍住沒有說出來。

由陸轉水,生活方式在某種程度上有劃時空的轉變,終於在漂了!終於開始唱正戲了!想到要從這裏一獎一獎劃到上海,總有難以名狀、不可思議的一種興奮。新鮮感層出不窮,目力和敏感力都是一流狀況!

雲,何等摩登的雲!剛剛還像停著的幾架客機,轉瞬變成羊毛拂塵,忽兒又撚成橫空長棒……真是隨天心之所欲!這是特級雲相喲!

山,何等“帥氣”的山。它在遙遠的天邊大放光華。在能見度很高的空域裏,好像白銀搭成的帳篷。那積雪萬年的頂子,咄咄然有富士山豐采。

原野太窳落了。窳落得可以並行十萬大軍,窳落得可以作為10條大河的河床,但它卻僅僅是水量極小的沱沱河的河床。因而河水一來,變一川為百川。像撒胡椒粉一樣到處都有一點,到處都淺不可言。居高一望,其如網如麻如絲如縷的格局,真有“茫茫九派流中國”之感。

為了減少擱淺,人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尋找主流,窺測方向。然而,這裏幾乎就沒有主流,沒有主流就使人失去主見。張三船走這條河漢,李四船卻又落入那條河汊。剛才還在一起近在咫尺,一分手,竟然相隔天遠。這一哨人看那一哨人是螞蟻,那一哨人看這一哨人是斑點。

武警參謀餘成帶著一套十萬分之一的地圖,但再詳盡的地圖在這樣雜亂的水網地帶也難導航。餘成不得不時常從船頭站起來觀察一番後,再確定某一條進船的水巷。但走不了好遠,前麵又是“三岔口”、“四岔口”。……一整天都在排演現代戲《X岔口》。

半推半就,亦漂亦拖。有時漂不如拖,拖快於漂。但拖也得有一種章法。你如果拖動了必須馬上一躍入船,迅速操獎,否則,它又會第二次擱住。幾進幾出,便有“我們馬玄黃”“我們馬虺頹”之感了。

河上很晴。我們穿不住水鬼服,脫了。光腳板、高褲腿,以便隨時應變,擱之能推,推之能漂。但這又犯了錯誤——大腿曬得鮮紅。海拔高近5000米,離太陽公公太近了!這層皮脫定了。

周樺不知從哪裏又搞到木槳,葉子寬而大,看起來其笨無比。但他劃起來滿順心,好像比我們的硬塑料獎(朱參謀長稱這類獎為玩具)還得力。隻停下來等了一小會,他就趕上來了。“周圍是什麼景色,我們簡直一點都不知道。”周樺說。他沉浸在“學藝”中,在必然王國中掙紮,哪裏顧得上去觀景?觀景乃閑暇者之所為啊。

周樺前麵去了,擱淺了。我們吸取教訓,調整水道,超前了,卻又很快擱淺。下一回該周樺吸取我們的教訓了,瀟灑而過,相從又相逾。不知怎的,總有一種竟爭的潛意識,想把別的船甩後。

電影攝製組頭頭徐心製老頭的一條船擱淺了。這位來自貴州的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的性格堪評全隊“十佳”。他一開始就和我們建立起極好的友誼。看到老徐“落馬”,正在拉纖拖船,我們呼叫:“唱,唱沱沱河船夫曲!”徐老頭果然咿咿唔唔哼起一曲。唱的竟是《伏爾加船夫曲》。

四川電視台的秦軍、姚遙、劉強及隊員李大放組合的一條船,漂得也不輕鬆。秦軍出師不利,立在船上邊漂邊拍時,驀然撞在橋墩上,連人帶攝像機都被打濕,頓時不能使用。這意味著拍電視的機會被剝奪。累死累活地趕來,不就是為了拍攝?現在隻能純漂。秦軍損失慘重,一定鬼火攻心。但剝奪者是天公,秦軍要罵也隻能罵天。他們器材沉重,走在最後。途經一處小河漢時,他們聽到有人呼叫,停船去看,是周樺!他不知怎樣被衝到那“濠濠”裏去了。想逆水拖上來,半天弄不動。隨後,武警的潘樹軍等也趕來,將周樺救出漢河。周樺深感孤獨,直問秦軍:“我們的老戴喃?”他是想打聽我們的去向。長於打諢插科的秦軍故作糊塗:“腦袋在你的頸項上嘛!”周樺遂和秦軍他們並和一哨。

傍晚靠岸,已是周身疲乏,很想躺下。在這“澄黃原野”上,隻有東一棵西一棵的硬草和大片粗糙的沙礫,躺在地上也不會舒服。不知誰擺出了一個充氣氣墊床,便有好幾個人坐上去休息。沒有一頂帳篷搭起來——已為運帳篷的那艘船還沒有到,是劉輝和一名武警在駕那隻船。好一會,劉輝出現了,罵著那位同船人,說是把重船全丟給他一個人劃。現在那船擱淺在上麵200米,一氣之下,棄船而來。

大家都累得夠嗆,劉輝也沒有想去把那船弄出夾的動靜。這樣下去,帳篷什麼時候搭得起?突然間,我們就覺得我們應該有義務去弄船。也許前不久那次“黑河事件”的影響已經潛伏於心,憋著一點“要幹就幹得不比隊員差”的念頭。我們業已看出,最艱苦的環境,是最容不得差別的環境,人會變得比平時更計較同甘共苦、條件均等。即便是一位部長,如果在這個隊伍中給人以養尊處優的印象,也會立即失去群眾。我們很快脫掉已經換好的羽絨衣褲,穿上那件褲筒裏冰涼潮濕的“水鬼服”。涉水前去把那條擱淺船搖鬆,順流拖了下來。

第一次搭帳篷,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擔心那帳篷會根本搭不起——這是一種奇特的心情。秦軍、姚遙他們早就說好要住我們的帳篷。都來幫著敲楔子、立撐杆。一個狀如呂洞賓的瓦楞巾的“屋”立起來了。另外兩頂崗亭式的帳篷,由漂流隊和武警的一些人搭起來,基本上是正方形,中間突起哥特教堂式的一個尖頂。4個女隊員則專用一項很小的尼龍帳篷。這一點住房而積,決定了每頂帳篷都必須超負荷使用。我們這個“瓦楞巾”是按3個人的設計在成都錦城服裝廠定做的,約7平方米,剛好放三張氣墊床。但今夜它必須睡8個人!“公館”有了,第二件麻煩事就是吹氣墊床。氣墊床是箱式的,倘若吹脹了,方方正正像個席夢思。這樣“蠻”的東西,使用氣筒都要打許久,何況嘴吹?但卻又必須用嘴吹!買它的時候售貨員就是這樣說的。我們吹了一陣,空空洞洞毫無反應,好像它根本就不可能用嘴來吹脹!好像生產它時的設計思想根本就是錯誤的。空氣又稀薄,閑著還喘籲籲的,更何況來吹氣墊床,不把雙肺都吹痛才怪!但是奇跡發生了:電視台的小劉強居然吹脹了一個!其肺活量簡直令人刮目相看。有了這一個,迷信就打破了,證明其餘2個也都是能吹脹的。但劉強吹了一個就再難連續作戰,要“歇一下氣囉”。餘成也吹脹了一個,不簡單!

當帳篷裏並排擺了3個氣墊床,並鋪上3床鑲得很漂亮的狗皮褥子後,帳篷裏簡直成了豪華居室!秦軍再扭亮他的旅行式日光燈掛在裏麵,就更是錦上添花了。

“窩”弄好,已快散架,再沒有精力來弄吃的。但喜訊很快傳來,武警的同誌已在開始埋鍋造板。在隊上,他們是多功能的能人!最開始,他們接受的使命是“安全保衛”,主要提防人患,當然也防獸類。但從第一天起,他們顯然就是“以漂為主”,兼營別業了。和原來在名分上正式確定的十幾個“漂流隊員”同化了。因此稱他們為“漂流隊員”決不會錯……

這裏連一堆牛糞都撿不到。固體燃料因超重在成都機場沒有運出。遂劈掉幾個船架燒飯。這些船架原來準備安在橡皮船上,使木槳有個支撐點。但頭一天就沒有派上用場,於是用材轉為用柴。你可以從這些細節看出行動倉促的痕跡,然而,這種“倉促”是必要的,因為要搶時間——搶在美國人肯·沃倫前麵。

漢布、潘樹軍們其實做的並不是飯,而是“湯”——一種雞尾酒、臘八粥般的大雜燴湯,它也是這支探險隊物力的一種大檢閱:把紅燒肉罐頭、榨菜、雪菜等雜七雜八的東西一鍋燴。湯熟,就著此羹吃壓縮幹糧。這種一鍋成型的湯以後基本上成了體製,成了“老一味”的東西,人稱“漂流湯”,或“山西漿糊”,回顧起來,這是我們的一段幸福時期。

本來還想記錄一點東西,但既無精力,也無可能了。8條漢子要在帳中就寢。在3床氣墊床的腳底下又硬擠了一個小氣墊床,劉強因為吹氣墊床有功而把那小床作了“專鋪”。3個“箱子床”要睡7人,擠擠複擠擠。餘成基本睡在地下,李申則被擠出帳篷……

被太陽曬紅的腿,火辣辣地痛。防曬油青已經抹過了,但仍然不濟。連褲管磨擦皮膚都痛!

躺在鴨絨睡袋裏,突然想到過去曾在一蓬崖上看到的“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佛誡。上句是真理,下句是謬論——因為它是探險者的墳墓。但感官上非但不討厭,反而有所親佛。

少年長江啊,你就給人這樣強的滄桑感!

死湖累煞人

不好,船進入了“死湖”!

這好像是每一批漂泊長江的人不可避免的一劫。據堯茂書自述,去年他就“糊裏糊塗地被衝入了一個死湖”!

這恐怕要算世界上最淺的湖了。湖盆很大,沱沱河那可憐兮兮的、中氣不足的弱流,流到這裏隻夠填盆底。周樺自以為已經有點“看水”功夫了,盡撿寬闊的水道走,一走就到死湖河水地帶來了,在那裏左右掙紮,恍若落水的飛蛾。我們也一樣被陷個結結實實。別的船隻都不見蹤影。半天,才影影綽綽看見他們出現在死湖彼岸,漂行得還算逍遙,顯然是選準了水道。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個漢子分過去的。我們拖了幾個短程,便知道這個好歹了——把船擱陸地上拖也沒有這樣沉重!揪住船頭的繩子,把船頭搖來搖去地拖,也隻前進半米一米,好像拽的是一隻拚死抵抗的大海龜。我們的天,照這樣下去,今天非累死不可!

周樺一腚坐在皮筏上,無語而喘。

我們亦一腚坐在皮筏上,喘而無語。

突然間,耳畔呼呼有聲,仿佛海鬼喘息。

“快穿雨衣!”我們對周樺大喊,自己也迅速穿上水鬼服。

俄傾,天空有巨大的黑影移近,水麵上也一片片黑過去。疾風滿吹滿刮,湖上成了蕭蕭世界。接著,劈劈啪啪,滿世界雪彈子橫飛。我們各自蜷伏在自己船上,背對冰雹,讓它們去捶背。不到一個時辰,船上便滿是雪彈子,爍爍賊亮。“小氣候”一過,便又是朗朗晴空,晴得叫你讚不絕口,晴得媚豔萬分。這種高原小氣候,很容易使人產生迷信,好像大咳一聲,都會招來禍端。它的瞬發瞬滅,很可能是藏族千百年來有天葬、水葬、土葬,獨獨沒有火葬的原因之一。焉知不是遠古藏人某一次想試行火葬時,突然被大風大雹所撲滅,因而認為有悖天理而棄之?

前方約1華裏處,有3個紅色人影——是宋元清他們!這3位盡管先走一步,還是照困不誤。我們空手過去聯絡3位“死湖淪落人”。原來他們昨天就到了這裏,花了一整天尋找死湖的出口。先是爬上左邊山丘,發現山那邊是個相當大的湖,中間有鳥島——那便是“雅西錯”了。楊欣又順著湖盆走了2小時,才找到死湖出口。

“出口就在那邊山最矮的地方。”楊欣說。他指指對角線方向。

媽呀!從被困的地方到那山邊,沒有3公裏下不來。一路拖過去,不得了呀!

秦軍、姚遙、李大放、劉強所駕的“電視船”也來了——又增加一撥擱淺夥伴!他們是我們同擠一帳篷的“親密戰友”。這樣,我們那“記者帳篷”的成員都齊了。

沒有辦法,隻有硬拖!無論上策、中策、下策,都是一個“拖”字。把繩子勒在肩膀上,前進式地拖;把船鼻子拉住,後退式地拖;跑到船後麵去,變拖為推,都不行。湖水淺齊腳踝,湖底是一鍋漿糊。拚了老命,船不過就前進三五步。結果是叫人悲觀的。腳片子被冰水泡得痛,涉一陣水就想撈出來在船上緩氣。我們和周樺改變方針,兩人合夥先推一條船,但照樣痛苦。想到要這樣累兩趟,倒不如死活一錘子買賣。於是又合而再分。看看秦軍他們,好一幅“四條漢子拉纖圖”。船頭縛了3根繩子,秦軍居中,姚遙、劉強拉“飛蛾”,李大放在船尾折騰。收效似乎好些,但一樣吭唷吭唷苦不堪言。頭上的缸缽形氈帽也取了下來,須發蒼然,麵有煙容。這路程仿佛有百裏之遙,時間出仿佛石化。我們每一次拖船,無不血管賁張,心髒狂跳,覺得快近器宮所能承受的極限,首先是心髒第一個磨損壞!我們認為這是有生以來最累的一次,如果是在陸地上,這種累法,早就該癱到地上,擺他一個“大”字了!周樺體弱,張嘴大喘,光聽其喘聲,會以為旁邊有一頭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