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在那裏,哪怕這場追尋永無止境,
我也會準確無誤地找到你。
一、我是祝餘,野生動物攝影師
秦錚第一次見到祝餘,是在卡拉麥裏無人區。
那個時候已經是初冬的季節,接天的黃沙被一層白茫茫的雪覆蓋,遠處的天邊一片橙紅色的光,大概是這荒涼中唯一存在的顏色。
祝餘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攝製組的車子碾過積雪,在他們前麵不遠停下來。然後,陸陸續續有人從車上下來。
祝餘是最後一個,她小心翼翼地抱著攝像機從後車門跳下來。穿著紅色的防潮衣,頭發鬆鬆地綰在後麵。大概是舟車勞頓,看起來有些沒睡醒的樣子,茫然又無助的眼神像是林子裏迷了方向的鹿。
而秦錚是她的目光周遊萬裏之後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祝餘看過來。
秦錚想,怎麼會是女孩子?他不自覺地皺眉。周穆在旁邊笑,小聲說:“巾幗不讓須眉,既然能來這裏,應該還不錯。”
秦錚雙手環胸靠在車上,尾音帶著一絲漫不經心:“一個麻煩。”
祝餘應該是聽見了,她走過來。看著懶懶地靠在車上卻依舊比她高出半個頭的人,好久,她說:“秦錚老師,你好。”
老師?比起從她的嘴裏說出自己的名字,老師這兩個字似乎更讓秦錚介意。他淡淡開口,臉上沒什麼表情:“既然知道名字,叫秦錚就可以了。”
祝餘抿著嘴,點頭,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怎麼介紹自己。倒是周穆一臉詫異,打破這沉默:“小姑娘,你認識他?”
“認識。”祝餘說,語氣忽然格外認真,“野生動物攝影師,秦錚。”想了想,又補充,”我在去年的國際野生動物攝影展上看到過秦……錚的作品。”
秦錚,祝餘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秦錚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說話間的停頓,隻是有些不記得自己參加過這種展了。他沒說話,轉身打開車門上了車,關門的時候看了周穆一眼,大概是說接到人就可以走了。
周穆會意,點點頭。
不過,還有個問題他得弄明白。他將目光移回到祝餘身上,問:“他一向不怎麼喜歡跟人接觸,雖然名氣在外,但很少露麵,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他就是秦錚的?”
祝餘略假思索:“攝製組說,這次紀錄片的拍攝邀請到秦錚老師,這裏隻有你們倆不是攝製組的人。”
“那為什麼不覺得是我?”周穆調侃。
“因為攝影師的眼睛都是一樣的。”祝餘透過半開的車窗看著副駕駛上的人,淩厲堅毅的側臉,還有一雙總是藏在鏡頭後的眼睛,幽暗深邃,她太熟悉了。
周穆有些沒明白,祝餘又說道:“我也是,我是祝餘。”和他一樣,祝餘頓了頓,才說完這句話,“我是祝餘,野生動物攝影師。”
周穆笑,若有所思地往車子那邊看了一眼,回過頭的時候俯下身子靠近祝餘的耳側,意味深長的語氣:“小姑娘,不要被皮相迷惑,越好看的人總是越危險的。”
祝餘往後退了一步,似乎能感覺到從車裏投過來的視線,可是看過去的時候,那人隻是低著頭看著手裏的攝像機。
也許隻是錯覺而已,她定了定神,看著周穆,眼神和語氣一樣不甘示弱:“可是越危險越讓人想要靠近不是嗎?”
況且,我就是衝著這個來的。
周穆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轉過身走到車邊打開後座的門,溫文爾雅:“那……祝餘小姐,請?”
二、我來這裏,就是代替他亂來的
祝餘是在一個星期前接到這個任務的,去卡拉麥裏拍一個有蹄類野生動物的紀錄片,在攝影那一欄看到秦錚的名字的時候她還有一些詫異,沒想到還真的是他。
可是,為什麼是他?
祝餘坐在後麵,一抬頭就能看見後視鏡裏秦錚的臉,他正閉目養神,睫毛覆蓋著眼瞼下方的一片。
狹小的空間裏,祝餘隻覺得自己的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漫長。
“祝餘?”周穆在喊她。
祝餘回過神來,試圖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兒:“嗯?”
“你以前有來這種地方拍過嗎?”
“沒有。”
“沒有睡在荒山野嶺,也沒有四處埋伏?”周穆問。
“沒有。”祝餘說,聲音卻比前一句要低很多。她之前也聽說過,秦錚曾經為了拍一張雪豹的照片,在雪山裏蝸居了好幾個月。
原來她和他還是不一樣,祝餘想。
秦錚緩緩睜開眼,恰好和後視鏡裏的一雙眼睛相遇。被看穿的人微微一僵,移開目光,卻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周穆笑:“那還真是個麻煩。”
秦錚示意周穆可以閉嘴了,而餘光裏的那道身影,好像忽然之間頹敗了許多。
麻煩嗎?祝餘轉頭看向窗外,一片荒涼的戈壁,沒有雪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稀稀拉拉的植物,都是已經枯敗的錦雞耳、紅柳之類的灌木,很少能看見動物。
她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麼,可是車子卻停了下來。
祝餘疑惑,周穆聳了聳肩,瞥了眼秦錚,朝著祝餘解釋道:“你秦老師在這裏放著東西,我去取一下。”
他說完便下了車,車門關上的那一瞬間,祝餘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還是很沒用,祝餘低著頭。
“手指很好玩?”
“嗯?”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落在耳邊的聲音讓祝餘驚了一下,她抬起頭,確定是秦錚在說話,定了定心跳,“秦老……”
祝餘還是比較習慣這個稱呼,秦錚這一次卻沒有在意,聲音低低沉沉:“周穆說得沒錯,如果覺得沒法適應這裏,現在也可以回去。”
漫不經心的語氣,卻讓祝餘心涼了一大截兒。
“這裏太危險,不適合你。”
“……”
祝餘看著外麵,車窗上起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不過還能看見周穆模糊的身影,正在一個凸起的草堆裏翻找著什麼東西。
她緩緩開口,聲音很輕:“秦老師,除非你趕我走。”
秦錚從後視鏡裏看她。
祝餘似乎終於找回自己的底氣:“你說的都是你自己的主觀感覺,我能不能適應這個工作在來之前就在心裏問過自己好多遍。”
“現在我來了,答案昭然若揭。”對上秦錚的視線,祝餘的語氣越發堅定,“秦老師,我不是麻煩。我和你一樣,是野生動物攝影師。”
秦錚沒再說什麼。過了好久,祝餘看著周穆抱著什麼回來的身影,才聽見秦錚有些慵懶的聲音——
“既然這樣,就叫我秦錚吧。”
她看著他,沒來得及說話。周穆打開車門,將手裏的東西朝著秦錚一丟,歎了一口氣:“幸好不是你。”
周穆給秦錚的是一個被偽裝過的攝像機,隻是鏡頭已經碎得不成樣子,機身也有些殘破。裏麵的東西不知道還在不在。
周穆坐進來,係好安全帶,眼神比起剛剛和祝餘說話的時候認真了許多:“如果照你的意思,躺在那裏的是你,現在被踩碎的應該是你的腦袋。”
他們比祝餘和攝製組早到兩天,當時秦錚在車上看見蒙古野驢,立馬忘了自己隻是特邀協拍,在土墩子裏潛伏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周穆說要去接人,才把他從土墩裏拉出來。
不過,那個時候他才知道,秦錚肯出來,是因為小腿被動物踏傷,不得不出來。並不是因為給攝製組麵子,特地去接他們給配的攝影師。
秦錚翻了翻攝像機,扔在一邊,有些疲憊地靠著座位。
“沒拍到?”周穆問。秦錚“嗯”了一聲,嗓音很沉。
“用偽裝過的攝像機進行無人拍攝隻適合一些特定環境,比如說水邊,或者食物多的地方,特別是對於這些總在遷移的有蹄類野生動物,隻有當他們停下來喝水進食的時候,才能拍到一些特寫的畫麵,否則隻是一團亂麻。”
祝餘的聲音緩慢而平靜,秦錚眼神極淡地瞥了她一眼。而周穆似乎才意識到後麵還有她的存在,轉過身來,目光充滿考問。
“我的個人想法而已。”祝餘說,“是我的話,我選擇和秦老師一樣,自己來拍。”
周穆笑:“那正好。”
“嗯?”
“你跟著秦錚,正好。”周穆發動車子,“你倆都是喜歡亂來的人。”
祝餘沒有反駁,她很同意周穆的這句話,卻沒有說,他喜歡亂來,而我來這裏,就是代替他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