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和後者一對比,就顯出一些瀕危技藝的弱勢了。

衡量一門手藝,自然不能用經濟價值作指標。梳理各項目生存能力、麵臨現狀,然後再綜合上它的文化價值之後,才能決定誰是主要矛盾,誰是次要矛盾。

“現在的保護政策太平均了。”非遺技藝,按國家級、省級、市級、區縣級對應有不同扶植政策,張新超就指出,這種劃分的缺陷在於,同被劃為國家級非遺技藝,全聚德掛爐烤鴨和一些瀕危項目相比,它們的生存狀況能一樣嗎?“同樣的100萬給全聚德,對它來講不稀罕,但如果把它放到一個非常瀕危的手藝,可能會救活一個項目。”

因此,不同種類手工藝的保護還不能都走“扶持資金”這一條路子。

收藏領域頗為火爆的北京玉器、橄欖核雕刻和“中華第一吃”全聚德等等,這些都可以推向市場,政府應該側重文化推廣和包裝;對於北京補花、兔爺、風箏來說,就不能放手讓它們在商品經濟中自生自滅,還是要靠真金白銀把傳人、把手藝保護起來。

承襲“中國好手藝”

對於手工藝的傳承,不妨再以雕漆為例來說說某些現實問題。

不同於完全弱勢的風箏這類項目,雕漆目前來講還算繁榮,並且從業人員的收入水平不低,但後繼無人的隱患卻仍然存在。雕漆很費工,一道道髹塗大漆,再加上無比細致的刻工,製作一個小件作品就需要半年的時間,足可見其對技藝的要求之高。因此,和很多工藝一樣,一個新手從零學起,到技藝精湛、作品出彩,通常需要投入至少十年的時間來鑽研。在經過一個很漫長、很困難的過程之後,達到一定高度,才能掙到那份錢。

雕漆是如此,如果選擇了比它慘淡的手工技藝,那麼可能就連“那份錢”都掙不到。繼承一門手工藝,如果在很長時間之內甚至都不能確保養活自己,也就如很多年輕人的心態,不如去打工。

弘揚手工藝,不能光靠民族大義,還是得讓現實的“名利”軌製更完善,才能吸引人來承襲。

我們不妨借鑒鄰國日本的“人間國寶”機製,其中的一些方法在韓國、法國等很多國家都得到了推廣和建議。所謂“人間國寶”,就是指那些身懷絕技的老藝人,這個稱號類似中國的“工藝美術大師”。僅就名稱來講,“國寶”比“大師”明顯享有更高的社會地位,購買他們的作品就像買古董,收藏價值非常高。

一旦認定為“國寶”,就意味著政府針對一位藝人每年撥出可觀的專項資金,改善他的生活條件、錄製他的藝術、保存他的作品,並且,很重要的,資助他傳習技藝、培養傳人。

中國同樣可以采取這種方式。首先,認定一位“國寶”或“大師”,培養繼承者必須是必要條件之一。其次,在給予更大力度的資金扶植,讓全社會都看到從事一門手藝豐厚可期的現實回報的同時,再規定每年去博物館義務展示多少次,到大學裏進行技藝文化講座多少回,甚至深入中小學傳播手工藝等更多責任。

除此之外,對於師帶徒如何進行政策驅動,對不同級別藝人怎麼表彰激勵,尤其對市場認知度低的手藝項目從業人員應該給予哪些扶持,都值得研究。出台這樣多層次的政策能讓“人間國寶”之外的普通藝人都能得到實惠。

“我們有‘中國好聲音’、‘中國好歌曲’,那麼 中國好手藝’可不可以?”袁家方認為,配合“人間國寶”的評價,也應該有相應的民俗文化標杆式人物的包裝,以及手工藝文化的推廣。隻有喚起老百姓的關注、社會的敬仰,年輕人才願意投身於這樣一個享有很高社會地位的行業,藝人們的作品才能被市場追逐。

最終,讓傳統手藝真正在這個時代得到存續和傳承。

每到年根兒,京城裏的手藝人都各有各忙,各有各打算。

就以素有“當代官窯”之稱的京城百工坊來說,往年,這裏的手藝人常參加離這不遠的龍潭廟會,或者去一直以民俗味兒著稱的廠甸廟會。京城百工坊非物質文化遺產辦主任、非遺傳承人張新超說,“每個手藝人對每個廟會哪件好賣、賣多少心裏都有數。”足可見藝人們對各家廟會的熟稔程度。

而這個春節,在這裏設立工作室的剪紙大師徐陽、糖畫藝人範書峰和不少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提前好幾個月,甚至半年就已經做出來一批成品,裝好了箱,打好了包,擎等著拉到台灣和曼穀去賣了。

原來,今年百工坊一改傳統,要組織手藝人參加這兩個地方的廟會,把“手藝範兒”耍出國。

當然,除了他們,絕大多數藝人賣作品也好,現場展示也罷,還是留守本地的多,比如做葫蘆烙畫的高級工藝美術師季順就告訴記者,他今年要參加的大多是東城區組織的民俗活動。

再比如,像邢蘭香——北京料器第六代傳人,就因為“歲數大了,不想受那累了”,春節期間一般不去任何活動,都是讓徒弟們參加。看來,這位已經七十歲的料器大師,除了守著百工坊“料器邢”這個北京料器僅剩的一個攤兒之外,已經沒有更多精力參與活動類的事了。

春節,自然是傳統非遺技藝和老百姓親近的一個重要節點,手藝人一到這個時候的各種忙叨和準備,就是為了多展示一點、多賣一點。既是傳承推廣所應該擔的責任,更有現實的生計考量。

然而,盡管看起來仍紅火熱鬧,在遊樂項目和小吃成了廟會主流,傳統民俗文化卻漸行漸遠的今天,一個年節民俗文化的式微,就意味著留給非遺手藝渠道和空間進一步的縮窄,是傳統手工藝在人們生活中日趨消融的某種縮影。

別讓非遺手藝,真應了那句調侃——非常遺憾。

絕活兒還是絕唱

“原來這一大塊地都是北京料器廠的,沒了!”說來也巧,京城百工坊本在北京料器廠原址所建,可如今,邢蘭香坐在“料器邢”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工作室裏,守著的卻是北京料器的全部了。

北京料器,就是通過一把鑷子,一盞燈火,把各色仿玉料棍烤軟,然後迅速捏塑,做成酷似琉璃、顏色鮮豔的生肖、瓜果等案頭陳設。在這間屋子裏,除了邢蘭香最新做的作品,還擺著不少料器廠剩的老貨。一盆繁複精致的盆栽造型料器“花開富貴”放置了幾十年,顏色依然很漂亮。

“我們老貨這花兒裏頭有金子,不擱金子不出這色兒啊!以前老廠子真金白銀地往裏擱,再過一百年,它還這模樣!”

邢老太太念叨的是做料棍的工序——化料。以前在料器廠,專門有人把金、銀、銅、鐵、錫跟石英砂按比例混合,製成各色料棍,現在料器廠早已不存在,料棍也就隻有一些農村作坊出了,但按老太太的說法是:“他們不給你擱好東西,出來就是慘淡的顏色。”

除了北京料器,北京補花、牙雕以及記者並沒有探知到的更多種手工藝都麵臨著同樣的問題——材料已經或者即將斷層斷檔,岌岌可危。目前邢蘭香還在用廠子裏剩的老料棍,勉強維持,但如果哪天連農村作坊都不出了,這門技藝也就真成了邢老太太所說的——“吹了”。

除了材料斷檔,不少手藝還後繼乏人。

就拿邢蘭香來說,曾經教過一百多個徒弟,現在也隻剩幾個還在苦苦堅守,其中兩位還是老人家的兒子。

同樣讓人唏噓的,還有張新超作為傳承人的北京補花項目。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北京補花這門北京特有的傳統織繡工藝從業人員數以十萬計,而現在,其他幾位傳人年齡大都在八、九十歲,隻剩下他在苦撐危局,技藝極度瀕危。

“傳承的大體情況是這樣,老師願意教,徒弟不愛學。”張新超說,他想找幾個人把這裏頭的門道傾囊相授,但卻苦於沒人學,“人家問我學這個幹什麼?很多都是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