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化比為興的方法之二是比中的“理象”為興中的“興象”。這種情況是化比為興最根本的方法。清人沈祥龍在《論詞隨筆》中曰:“清人或借景以引其情,興也。或借物以寓其意,比也。”其中明確地指出,比的意象是物象,興的意象是景象。由於比和興具有類比思維的共同特點,在此基礎上,為了使產生明確、單一情思的“理象”變為產生含蓄、多向度、多層次情思的“興象”,可采用下列詩學方法:
首先,化靜為動,使比喻中的物象變為景象。化靜為動能使意象呈現出生命的節奏感和意趣盎然的生機,使比喻中靜態的物象,呈現出動態的美,形成“與道合一”的生機活潑的靈性。化靜為動,就能達到氣韻生動的神境。李白的《望廬山瀑布》:“日照香爐生紫煙,疑是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疑是銀河落九天”中“銀河”這一比喻中的物象用了一個“落”字,不僅與瀑布的動態相一致,而且使人聯想起瀑布源起的悠遠縹緲、詩人興致的灑脫高逸與仰望瀑布的驚奇逸想。“飛流直下三千尺”給人沉著之感,而“疑是銀河落九天”則有飄逸的仙韻,與第一句的靜態描寫相照應。這樣,整首詩就顯得均衡而又虛實相間,意態橫生。化靜為動使比喻中的物象變為景象,全篇皆活,形成了興象透徹之美。
其次,使比喻中的物象變為自然之境中之象,其物象就變為景象。比喻往往是單個的物象,本體與喻體之間的關係自然是明確、單一情思的“理象”,如果把比喻中的形象放入自然之境中,那麼就形成了能產生含蓄、多向度、多層次情思的“興象”。如《綠水曲》:“綠水明秋日,南湖采白蘋;荷花嬌欲語,愁殺蕩舟人。”這首詩中的“荷花”帶有比喻性質,從首句“綠水明秋日,南湖采白蘋”來看,這些“荷花”是秋日照耀下的南湖裏的荷花,也就是自然之境中的荷花。而“蕩舟人”就是在南湖裏采蓮的思婦。自然之境中的荷花與思夫的少婦,就形成了異質同構的關係,即秋日荷花的生命形態與采蓮女的情思相契合,形成了興象玲瓏的意境美。由於荷花是自然環境的荷花,它就成了景象了。自然,“荷花嬌欲語”並不給人嬌豔的欣美之感,因為“荷花”是處在秋日采蓮女思夫的氛圍中。青春的豔麗、秋日的蕭瑟、青春的易逝、秋思、孤寂等等複雜的情感通過“荷花嬌欲語”一句寫得溫婉而淒豔,寫花不寫人,用“愁殺”映出人的心理情態。
南湖采蓮的景象,事實上,是中國傳統文化中表現思婦景象的典型情境。又如《春思》:“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這首詩中的“燕草”、“桑枝”也是自然之境中的物象,不過這裏的自然之境是征夫與思婦所處之地的自然之境中的物象。“燕草如碧絲”,因為燕北地寒,春風吹晚,草生遲;“秦桑低綠枝”,燕草才生的時候,秦地柔桑已很茂盛,茂密的樹葉使枝椏低垂下去了。這正如其夫剛萌歸思的時候,女子則思夫已久,相思之情已很濃鬱了,像茂盛的秦桑低垂。“燕草”和“秦桑”這兩個物象,在夫妻兩地的自然之境中就成了景象,又在夫妻之間的社會情境中成了情思的象征。由此,情景交融,形成了興象玲瓏的完美意境。像這樣,李白把比喻中物象變為自然之境中景象的例子不勝枚舉。
總之,比喻中的物象,通過化靜為動,或使之成為自然之境中之象,那麼這些物象就變成了景象,由此,比喻中的物象就變成了興中的興象。這樣,產生明確的、單一情思的比喻中的物象就轉化為能產生含蓄的、多向度的、多層次情思的興象。這一轉化使詩歌形成了興象玲瓏的意境美。
二、化“比”為“興”的詩學意義
“化”比為“興”,由修辭手法向修辭詩學的轉化,具有極其重要的詩學意義。由上麵分析可知,化“比”為“興”的詩歌寫作方式大致具有以下三方麵的詩學意義。
首先,化“比”為“興”是審美思維的轉化。宋人李仲蒙認為“索物以托情謂之比,情附物者也;觸物以起情謂之興,物動情者也。”李仲蒙從物與情關係的角度,指出了比、興抒情的思維特點。“比”隻是情感寄托於物象,而興中的景象則能感發人的情思,達到物我交融的審美境界。所以化“比”為“興”是審美思維的轉化。因為“興的邏輯起點,即‘人神溝通’。即巫史時代,人心與來自天神的信息相通。無論是後來的‘引譬連類’、‘托事於物’,還是‘起發己’、‘合樂而歌’,都有一個感發、接通的心理機製,此一心理機製,首先由‘人神溝通’奠定,後轉化而成‘心物相通’,即天地萬物氣化生成的心理圖式,最終轉化而為‘起發己心’的詩學。”【4】那麼若比喻中的本體與喻象顛倒,或二者混同、或本體隱含或消失,且喻象是對景物的描繪——此景物能“心物相通”,也就是說喻象的景物與所表達的情感有同構關係——那麼比喻的“理象”就變成了起情感發情景交融的興象。李白詩歌中比比皆是的興象之辭與詩人在詩歌創作時運用化比喻的“理象”之境為“興象”之境的思維方式有關。這是由順而逆的思維運動,或兩極思維的混合,或是本體思維的隱含或消失;並選擇與主旨情感具有同構關係的自然景物。這樣喻象的景物自然能感發心靈,產生情景交融的興象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