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個人......
這人問話之時,神色靜穆得像塊石頭,冷硬得像塊生鐵,全然沒有一點輕薄意味。
一雙寒光閃閃的眼睛裏,映出了程青雀漸漸蒼白的臉。
她忘不了,十四歲那年,那個悶熱的夏夜。
窗外蟬鳴吵得人心浮氣躁。
同州王府,她父親的書房裏。
她成了彌羅突的第一個女人。
觸發變故的,其實隻是一次日常爭執。
那時,彌羅突正在整理書籍,把二人偷偷看過的稗官野史全藏起來,避免被程仲琳發現後,又要罵他們“荒廢學業”。
青雀一邊吃茶,一邊猴在案旁說閑話。理到《搜神記》,想起“阿紫”一篇,少年炫耀自己不久前也在行獵中遇見過一隻狐狸,全白的,特別好看。
“那回差點就捉到他了。剝了皮,給你做隻暖袖。”
青雀還是像往常那般,不屑一顧:“笨蛋,這世上哪有白色的狐狸?都是編出來唬人的。看來我是不能給你講這些了,再講下去,你這小蠻子可真要變成傻蠻子了。”
他們相伴五載,名為主仆,實為同窗。何況她還是先生的女兒,更添了一分驕傲。少主又如何?還不是功課奇笨,連漢話都講不清。
書房之外,他是他們的少主。
書房之內,他就是她父親用來混飯的錢囊。
程青雀早就慣於隨口頂撞。不知為何,這一天,小蠻子卻發了瘋,扔了書,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像頭餓狼般把她按在書案上,扯了裙衫,使出了不知從哪裏學來的邪門招式......
真是痛死了。
又痛又可怕。
她像是被他獵中的黃羊,又踢又打,卻根本起不來身。她以退為進,縮起了身,他卻照樣緊逼。她手裏沒有兵刃,捶打又不起作用,隻能狠狠咬了他的肩膀,咬得出了血。
案上的書卷、文玩、茶具早已狼藉於地。
可他就是不肯停止。
直到她也被他折騰得流了血,他還在照樣瘋癲地進攻,幾乎要把她扯碎。
她沒有力氣再掙紮了,生平第一次,哭著向他服了軟,然後就神魂不知,陷進了可怕的暈眩中。
程青雀記得,再清醒時,他們彼此都傷痕累累,嚇得像兩隻立了毛的鵪鶉。
他笨拙地替她拭淚,卻不忘瞪著大眼珠子用硬邦邦的漢話問他:
“你看,我還是不是傻?你還罵不罵我笨?你是我的婆娘了,一輩子。”
他那時的模樣真像是……著了魔,中了蠱。
難道戀慕確實是一種蠱術,其實從未存在?
狐狸。
白狐狸……
她猛然想起自己在批評南宮王妃時,有一隻狐狸曾經笑著反駁:
“你自己有了個真龍天子吃著,就站著說話不腰疼。”
為什麼,真龍天子會被她吃著?
最初的一時興起或許還有解釋,之後又怎會有那十多年的糾纏?
他分明就和所有人一樣,沉迷如花美眷,飲食男女的妙處,也懂得明哲保身,小心行事的好處。
為何獨獨能在她這裏繾綣不斷?甚至為了牽掛她的安危,漏夜入宮,身遭惡疾,湖山遠望……
這樣失智的事情,不是一個正常人做得出來的,更不是一個天子的行事。
如果她不是蘇妲己,不曾活在娘子戲本裏做一個金光閃閃的女主角,那麼隻可能是……
原來如此麼?
十數年煎熬,傷口化膿,痛苦不堪,刺破之時才發現,裏頭種的竟是……一根狐毛?
不對。
一道靈光閃過腦際。
青雀看見一臉嚴肅的能奔達正用指節輕輕一掃鼻尖。
這是他為了動搖軍心,故意講出的誅心之語吧?
是……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