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小羅浮舊約重諧(1 / 3)

詩曰:香奩不獨夜珠明,才子風流事事成。  人麵桃花生死夢,章台柳色苦甘情。  鬆蘿葉契心如一,雪月評章句共賡。  驅犢豈須尋麈尾,吹簫請聽鳳和鳴。  卻說錢生,以白雲峰不知去向,正在憂悶,忽聞報說,有一賈文華要見。忙欲出迎,隻見文華已走進廳上,向著錢生連連揖謝。錢生道:"向日速於出京,不及候兄一麵,以後音無信息,鄙衷時為怏怏。不知賈兄,幾時得釋?"文華道:"仰賴錢爺一言超豁,數日之後,幸即脫獄。及詣尊寓叩謝,不料錢爺已出京三日了。因有賬目未清,淹留半月。恰值聖上登基,裴孝廉已貶徙為軍。穀期生亦為仇家所殺。"錢生撫掌稱快。  文華道:"仰托厚愛,無恩可答,今日特報一樁喜事,以贖賀遲之罪。"錢生笑道:"更有何喜,重煩遠報?"文華道:"聞得錢爺,向在東昌,曾與白家又有婚姻之約。今如夫人回生已久,錢爺為何置之度外?"錢生驚問道:"這件事,小弟從未告人,不識吾兄何以知之?"文華道:"仆自北京回來,偶從桃葉渡邊經過,與白翁邂逅相遇。彼此問了鄉貫,敘話移時,不覺契密。那白翁便談及錢爺訂姻一事,又說道:'小女幸已再生,隻不知錢爺,為何一去又無消息。'便把書信一封,著某持奉。仆抵家之後,即刻造府,不意台駕在京。因此特來相報。"便向袖中,將書取出。錢生接來,拆開一看,不覺喜動顏色。原來是七言古體詩一首:詩曰:憶昔相逢日暮陰,梅花靜掩繡戶深。  桃燈共坐一窗雪,身未許郎先許心。  伯勞飛燕兩分別,夜夜憑樓望明月。  瑤琴聲斷蟲網多,翠幕荃菲香頓歇。  未及邛山掩墓門,情通冥漠仍返魂。  重見落梧秋雨暮,斷雁淒風桃葉渡。  回生之事非渺茫,數行遙致胸中愫。  盟言曆曆郎自知,憐取相思又一度。  便留文華書房待飯,持詩以語小姐。小姐見詩,亦歡喜道:"文藻燁然,誠香奩佳句也。既有此事,何不迎聘至家,以完姻好,妾決不效那妒婦之態,使君作負心人也。"既而道:"君讀詩,必知綠衣黃裹之語,此事雖不敢阻抑,然勿使妾有積薪之歎為幸。"錢生笑道:"夫人乃蘋蘩之主,譬如軍中元帥。若白氏女則偏裨小將,旦夕荷戈以受指麾耳。"小姐亦為解頤。錢生又稟知範公,範公驚訝道:"還魂之事,世所罕聞,有此奇異,極應聘納。"錢生乃辦具聘儀,即浼文華為媒,擇吉娶至。定情之夕,細看風姿,妖豔如故。是夜,就在白氏房中,小姐談笑自如,略無醋意。瑤枝向生,細訴思念成疾,及幽魂夜會,以至回生始未。悲喜交集,因歎道:"今夕之緣,實出天意。回思往事,恍若夢寐耳。"既而笑道:"昔日若從君命,今夜白絞帕上,無以為質矣。"生急摟之就寢,交會之歡,綢繆徹旦,唯恨玉漏相催,金雞嗚速耳。然生雖在極歡之際,每一感念友梅,不禁悲歎。  時會稽縣書吏、皂快等,到京迎接,已十餘日矣。錢生乃擇吉起程,先至祖居,辭別叔父,然後拜辭範公,小姐與老夫人,免不得灑淚而別。不則一日,到了蘇州,至家參拜太夫人。  禮畢,崔子文、李若虛同來拜賀,餞生倒屣出迎。子文一見,執手而笑道:"金榜掛名,洞房花燭,人間樂事,都被吾兄占盡矣。"若虛道:"九畹不是凡人,當是玉皇香案吏,暫時滴下耳。"錢生道:"小弟學業未優,謬叨製錦,不知兩兄,何以教之?"子文道:"作令不難,隻要愛民如子。不執一偏之見以折獄,則獄不冤:推不忍人之心以用刑,則刑不濫。"若虛道:"衙門吏役,雖是作弊太多,然以吾兄聰敏絕倫,不患為人所欺,隻患明察太過。"錢生謝道:"有辱大教,願書之座右,以當弦韋。"少頃,陸希雲亦至,錢生迎人坐定。忙命左右,備上酒來,序坐而飲。子文道:"今日此會,不減昔年海棠花下,可羨九畹兄,出宰名都,希雲兄掄魁秋榜,隻我兩人,黑貂裘敝,猶刺蘇秦之一股,能無愧感。"錢生道:"梅山之言,既驗於弟,則吾兩兄,必在來科折桂矣。"四子各敘衷懷,直至薄暮而散。時寧馨年已三歲,生以太夫人命名,不忍改易。因即取名嗣馨,聞子文有女,亦年三歲,遂托若虛為媒,下了允定之禮。又差人至桃葉渡,迎接白翁夫婦,管守田房。自與家眷,刻日赴任。原來秋煙姐雖然生於,做人謙卑謹厚,小姐既有賬木之賢,瑤枝亦秉塞淵之性。故忙則佐理中饋,暇則品題花月,情分相投,猶如嫡親姐妹一般。所以太夫人十分歡悅。方舟抵武陵,忽見陸希雲遣人趕至遞書,錢生接書開視,簡上寫著:日者,仁兄榮蒞,弟以賤事,偶往百花撇,不及歌驟駒為送,欠甚欠甚。茲啟:賣花梅嫗,獲罪門下,雖決海波,流惡不盡。然細查首惡,實係心如。今嫗坐獄數月,染病垂危。倘獲海涵,使嫗苟全殘喘,則仁兄度量之宏,尤勝於文穆矣。異日弟躡山陰之屐,當造貴治,暫分半榻,以看河陽滿縣花也。臨楮神馳,餘不盡悉。  錢生看畢,即寫回書,並寫書送與府尊,令將梅三姐釋放。  生既到任,自有縣中堂規。及參。見上司,俱不必細述。按下不提。  且說憨公子同了鄭心如,自在陶園,奔返臨安之後,仍在本郡,倚勢橫行,做那奸淫不法之事,總是鄭心如百方引誘。  及蘇州府關文到杭,憨公子忙與心如商量,著人賄囑書吏,申文回複。又遣人至蘇,探聽消息。知是常不欺漏泄事機,遂與不欺絕交,不許上門。忽一日,要往會稽探望母舅,便與心如,買舟渡江。原來憨公子的舅氏,姓呂,號竹溪,越中望族也。  不一日,到了母舅家裏。參見畢,呂竹溪欣然款留。一日,憨公子偶在門首閑立,忽見一年少婦人,身穿淡羅衫子,自溪畔浣紗而歸。那少婦生得如何?但見:纖眉嫵兮,垂垂春柳:美目盼兮,灩灩秋波。玉質冰姿,不假淡妝濃抹:杏唇蓮臉,盡堪豔舞嬌歌。何必緱山聆鳳曲,恍從青鳥見嫦娥。  憨公子近前一看,便覺春心難遏。那婦人也嫣然一笑,屢以秋波回盼。慢慢的推扉進內。  原來此婦孫氏女也。年方二十,其夫姓吳,字君美,幼時也曾讀書,後來家事消乏,因在衙門中,幫閑度日。其所居之房,正在呂宅門首。那一日浣紗暮歸,剛與憨公子相遇,引得憨公子心猿頓逸,意馬難拴。忙與心如言之。心如笑道:"此貧家婦,以餌啖之,易上鉤耳。"乃告以如此如此,憨公子大喜。自此不時往來窺瞷。又一日,孫氏汲水進門,憨公子忙以白竣汗中,裹銀一錠,投子孫氏足邊。孫氏但微微含笑。恰值君美徐步而歸,憨公子正在惶懼,隻見孫氏輕舒玉腕,拾置袖中,又以告心如,心如喜道:"事可諧矣。"乃悄然置酒妓館,以邀君美。君美遲疑不赴,使人邀之至三,日中方至。自此,杯酒往還,相知漸密。一日,偶與心如閑話,心如道:"吾兄株守數椽,怎能發跡。不若尋些資本,出外經營。"君美歎道:"薪水尚有不繼,若要資本,從何而得。"心如道:"小弟為兄籌之熟矣,早有一策,隻是不敢直陳。"君美欣然請教。心如道:"公子胡伯雅,揮金如土,平昔所愛,唯在嬌姿。若吾兄肯以一枝春色,暫借騖棲,包在小弟身上,當以二百金相贈。"君美聽了,麵色通紅,大怒而去。過了數日,心如方與呂竹溪分韻做詩,溪邊閑步。隻見君美含笑而來,心如再三謝罪。  君美道:"那日承諭,足感厚愛。但不肖夫婦,俱是良家兒女,惟恐醜聲播揚,被人恥笑。心如道:"隻有爾知我知,外人怎得相聞。況胡公子自有嬌妻美妾,不過一遭兩次,便即歸去。  既於尊閫無損,吾兄又白得一主大財,請自三思,小弟怎敢強勸。"君美甚以為然,猶恐其妻不允,歸以告之。孫氏笑道:"可否在君,何必問我。"君美又悄然以會心如,且言所許之物。心如乃與憨公子計議,憨公子驚喜欲狂。次早進見舅妗,話以他事,貸銀二百兩,以付心如。心如止以二十兩付君美道:"公子客中,不及措備,今早已遣人至杭矣,準在五日內,必當如數找足。但事在今晚為妙。"君美欣然須諾而去。迫至日哺,惟恐在家不雅,別向妓館取樂。孫氏明妝秉燭,俟至更餘,俄聞輕輕嗽響,急忙啟戶迎迓。那憨公子見了孫氏,也不敘一句風月之言,也不致半點溫存之態,惟覺*如焚,近前摟抱。  孫氏亦已春意滿懷,偎身相呢。是夜雲雨之歡,如魚得水,直至雞鳴而出。自此,往來數夕,歡愛彌篤。心如極意趨奉,乃撰私情歌一首,俱以詼諧之語,形容狎昵之情,其歌最為膾炙人口。選錄五絕於左。  歌曰:藤蘿村裏是儂家,日暮江頭獨浣紗。  莫把桃花輕擬妾,郎言妾貌勝如花。  其二紫紫紅紅鬥豔塵,人生能遇幾回春。  少年不做私情事,隻恐春風也笑人。  其三花間蛺蝶必雙飛,汀畔鴛鴦詎獨棲。  紅日半窗歡未足,共郎枕上聽鶯啼。  其四奴愛風流歡有情,佳期約定在三更。  忽聞窗外低低喚,不著紅裙啟戶迎。  其五夜深花影拂回廊,春色撩人思轉狂。  願得郎心圓似月,清光常照阿奴床。  憨公子雖昧文理,幸得歌意淺露,諷詠終篇,也不覺撫掌稱妙。然終是公子性格,初時未得孫氏,愛之如覓珍寶。及數夕之後,便覺情致闌珊。那吳君美早晚需促。心如揣知憨公子已有歸歇之意,便笑道:"吾前日與兄相約,止雲二數,未嚐許二百兩也。"君美失色道:"不肖雖極窘寒,豈肯以二十金,做此無恥之事。足下何乃侮弄如小兒耶。"心如亦發話道:"兄真妄人也,如今要娶一位與尊閫人物相似的,也隻消二十金為聘,況乎僅僅數夕,便已獲此重資,偏又得隴望蜀,何貪心之無厭也。"君美知為心如所賣,不覺大怒,拂袖而起。然隻恨憨公子敞此短行之事,而不知計皆出於心如也。剛出門,遇著縣吏沈思梅邀去。是夜,憨公子以明日歸吳,又持銀二兩,私贈孫氏,便與敘別。二人話至情濃之處,免不得重整風流。  不期君美沉醉而歸,推門進內,不見孫氏,但聞房中笑聲啞啞,乃於門縫一張,隻見其妻,卸下褻衣,露出雙股與白藕相似。  憨公子立而就之,正在雲深雨密之際,君美按不住怒從心起,忙向廚下取刃,飛趕進房。憨公子看見勢頭凶猛,用手一推,那君美的刀已墜地,便疾趨而出。君美一麵狂喊:"胡公子強奸!"一麵奮力趕上,僅截其半裾,並落下朱履一隻。時方初更,左右鄰居,無不出門驚問。  君美乘著酒興,把憨公子與孫氏如此雲雲,說了幾遍,又大罵不已。孫氏又苦又羞,一時氣憤,便持刀向喉邊一割,登時命斷。正是:未了陽台雲雨情,俄驚霜刃血流腥。  可憐少婦含羞死,不恨胡郎恨鄭生。  有頃,眾鄰散去,君美回身進內。隻見孫氏,鮮血淋漓,死在地上。這一驚,倒把酒都驚醒了。急忙報知地方,一麵央人寫下狀詞,準備趕縣告狀。此時,錢生到任數月。那一日,早堂放告。隻見頭一張狀詞,就是強奸殺命事。又看首犯,是胡伯雅,第二名是鄭心如。正所謂冤家相遇,不覺勃然大怒,即著四衙驗屍,又差八名皂快,朱書肉臂,立刻聽審。不移時,差人把一幹人犯,陸續拘到。心如早已探知,縣令是生。因為珠娘事,不好進見。誰料忽遭此變,心中懷著鬼胎。隻有憨公子,猶搖擺道:"他自殺死,與我何涉。況我是都禦史之子,呂工部之甥,諒一會稽縣令,豈能奈何我哉。"錢生先喚原告審問,君美哭訴強奸致死,及半裙隻履為證。又叫胡伯雅上來:"你卻怎麼說?"憨公子方欲辯剖,隻見本縣鄉紳差人下書。一連四封,錢生概不啟視。拍案問道:"速速的從實說來!"憨公子也把前後事情,細述一遍。錢生大怒道:"一片胡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