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不是馬如龍的女兒。恰恰相反,她的父母兄弟,正是被馬如龍所殺。其實馬如龍也是身不由已。天京內訌之時,局麵早已混亂不堪,我若不殺人,人必要殺我。為了斬草除根,馬如龍將她全家上上下下齊齊滅口。當銀蛇槍頭對準她時,她竟然沒有哭。那年,她隻得三歲。
馬如龍心下大奇,居然騰起一絲側隱之心。他收了槍,將槍頭卸下交給她,沙啞著聲音道:“拿著這個。將來你若有本事找我報仇,隻管來。”
她低頭看了看那沾滿鮮血的槍頭,緊緊地握在手心。再抬頭時,馬如龍已消失在視線之中。後來她被一個女人抱上馬,離開了屍橫遍野的天京城。那個女人告訴她,若想報仇,必須聽從她的安排。再後來,她成了聖女教的堂主。
但她卻始終沒有機會找到馬如龍。顧雲飛,不過是仇人的徒弟,若追究起來,其實他同自己無冤無仇。但他偏偏要將自己的仇人奉如親父。每每想到這裏,她始終不能釋懷。
更為重要的是,她深知所服之藥毒性厲害,她曾不止一次親眼目睹背叛的教徒毒發後腸穿肺爛,最後在折磨中慢慢地痛苦地死去。麵對性命攸關的時刻,盡管她淚流滿麵,悲痛欲絕,她還是選擇了保住自己的命。
這天淩晨,顧雲飛見曼娘還在熟睡,不忍心喚醒她,悄身起來,換上衣裳,徑自奔向翠屏山而去。在此之前,他多次上山,將沿途的路線摸得一清二楚,並安排好了撤離計劃。曼娘病情已經有所好轉,今日,便是他實施計劃的時候了。
曼娘醒來未見到顧雲飛,心下揣測著他十有八九去尋那女孩兒去了,心中不禁怦怦亂跳。他的死期,就要到了。她從懷中取出毒藥末,灑在小二送來的饅頭上,細細抹勻,用手帕小心地包好。在忐忑不安中,她熬過了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日清晨,小二急急喚她下樓去,說接她的人到了。她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應了一聲,收拾了行裝便跟了下來。當她看到顧雲飛,情不自禁地撲向他懷中,抽泣不止。雖然口中在埋怨他不辭而別,心中卻是在道:“永別了,雲大哥,到了陰曹地府,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顧雲飛對她的反應並未懷疑。她一向是愛哭的。他憐愛地哄了她幾句,便急匆匆地拖著她上了路。他要趕在回營之期前,將瑞兒親手交給洪君揚。一路上,他不時地回頭並照著這個他已視為伴侶的女人,心中充滿了歡喜與甜蜜。
然而,這個女人最終還是令他徹底失望了。
他們來翠屏山的路上,他若不發問,曼娘絕不提任何要求,可現在,她卻一個勁兒地喊餓;這一路上的幹糧與淡水,一直由他親自打點,可這一次,曼娘也帶上了饅頭;他們坐下來準備進餐的時候,他分明看到曼娘從包袱裏取出了兩個包,將其中一個包的饅頭遞給了自己,另一個包的饅頭留給了自己;當他接過饅頭時,故意碰了碰她的手——她的手很涼;當他將饅頭送往嘴邊時,他聞到了饅頭上的一絲異味。
她,終於還是動手了!
顧雲飛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吃著。曼娘定然不知曉,馬如龍不但是槍王,還是藥王。當初在西樵山之上,他每日跟隨著師傅尋遍山中草藥,對各種中藥的藥性了如指掌。砒霜幾乎無味,但細聞之下,它會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常人也許聞不出來,但他並非常人。他悄悄從懷中取出常備的解毒藥丸,趁曼娘不注意,和著饅頭一並吞了進去。
為了徹底結束這場沒有觀眾的好戲,顧雲飛裝作中毒倒了下去。
曼娘果然露出了廬山真麵目。她大聲嗬斥著瑞兒,竟然不許她先將自己掩埋。那一刻,他徹底放棄了她。他咬著牙不住地提醒自己:“我不殺她,我,不殺她。”
眼見事情敗露,曼娘自知已無法挽回一切,她選擇了自殺。
這個女人,他鄙視過,嗬斥過,痛惜過,愛護過,親吻過,甚至想娶過,可現在,這一切已隨著她生命的消逝而灰飛煙滅。
小瑞兒站在一旁呆呆地望著他,喃喃地問:“她說要小心。我們,還要怎樣小心?”
他心中一動。他緩緩放下已冰涼的曼娘,拭去她嘴角邊的血跡,找來幾片樹葉將她的臉遮住,不經意間碰到了她懷中的銀蛇槍頭。他將槍頭取出放入自己懷中,忽地吐出一句:“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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