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隨主人離開布宜諾思艾利斯時,已經有病了。到了科爾多瓦,雖然那裏的空氣清新,她的病也沒有多少好轉,而且堂兄和家裏毫無消息,她好像預感到有什麼不幸要降臨到她頭上,每天憂心忡忡,坐臥不安,她的病就愈來愈重,終致在內髒中長了癌腫,臥床服藥半個月沒有好轉,非動手術不可。
當馬爾科倒在路旁呼喚著母親的時候,這邊主人夫婦正在她病床前勸她接受醫生的手術治療,她總是哭泣,堅決不同意。一個從圖庫曼來的有名的外科醫生已經在這裏等候了一個多星期了。
“不!尊敬的先生和夫人,不要為我費心了,我患的是不治之症,與其在手術刀下死去,倒不如讓我平靜死去的好。而且,我家裏久無音訊,肯定出了什麼大事,讓我還沒有聽到那不幸的消息以前就死去吧!”
主人夫婦反複勸她不要灰心,無論怎樣也要把病治好,這也是為了拯救她的全家所必須做的。幾個月前直接寄往熱那亞的信,回信也該到了。但這些建議隻是增加她的痛苦,因為她對家庭的擔心,已不是一朝一夕,主人的說話隻是更使她悲傷罷了。
“嗬!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她叫喊著,絞扭著雙手。“也許他們都活不長了,我還是死了好。先生,夫人!我衷心感謝你們!我肯定挨不過這一手術,醫生明天再來也是無用的。我希望死,我命當死在這裏,我已經下了決心!”
他們還是安慰她說:“不要這樣說。”抓著她的手懇求她接受手術。
她疲乏地閉上眼睛,昏昏睡去,好像要死一樣。主人夫婦在微弱的燭光下看見她這個樣子,想起她往日勤苦工作,積勞成疾,想起她當初為了救濟家庭,孤身出國,省吃儉用,把每一個銅市都寄回家去,而現在就要死在六千裏外的異鄉,這樣正直善良,舍命為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真是偉大可敬。
馬爾科在路旁軟綿綿的草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他背上包袱,彎著腰,跛著腳走進圖庫曼市。這城市是阿根廷城市中最年輕最繁榮的一個,放眼望去,好像又回到了科爾多瓦。羅薩裏奧、布宜諾思艾利斯,仍舊是又直又長的街道,低矮的白色樓房,但到處都有參天的樹木,芳香的花草,那湛藍的天空、奇異的服飾使他覺得異常新鮮。在布宜諾思艾利斯體驗過的那種狂喜的感覺又襲上心頭。每走過一戶人家,他總要往門窗裏張望,看母親是否就在裏麵,遇到女人,也要仰視一番。他想問問行人,又沒有那樣的勇氣,人們都以異樣的眼光看著這衣衫不整、滿身塵垢。來自遠方的少年。他想在這些人當中,找一個表情比較溫和的人問一問。
正在思忖著,忽然看見前麵一問旅館,招牌上寫著“佛羅倫薩旅店”幾個熟悉的字。那不是意大利一個有名的城市的名字嗎?
馬爾科走到門口,櫃台裏站著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和兩個女人。他進了店內,鼓起勇氣問:“請問,你們知道美貴涅茲先生家嗎?”
“是那位工程師美貴涅茲嗎?”
“正是!”馬爾科低聲說。
“美貴涅茲家不在圖庫曼哩!”店主人說。
“哇!”馬爾科好像遇刺一樣尖叫了一聲,撲倒在地,店主人和附近的人都趕來把他扶起坐下,問是什麼事。
馬爾科慢慢睜開眼睛,流著淚,把來圖庫曼的目的簡單地說了。
“那也用不著失望,美貴涅茲的家雖不在這裏,但距離這裏並不太遠,幾個鍾頭就可以到的。”
“什麼地方?究竟在什麼地方?”馬爾科很快恢複了元氣,急切地問。
“從這裏沿河岸走15裏,那個地方叫薩拉蒂羅。有一個很大的糖廠,廠旁有許多房屋,美貴涅茲就住在那裏,誰都知道的,幾個小時就可以走到。”
有一個聞聲而來的青年說:
“上個月我還到過他家呢!”馬爾科睜大眼睛,臉孔蒼白,問道:“你見到他家那個女傭嗎?那個意大利人?”
“是那個熱那亞女人嗎?見到的。”
馬爾科聽到這句話,就像見到母親一樣,先就悲戚地哭起來,然後又好像知道自己失態似的笑了起來。接著就正色地問:“請告訴我,往河岸怎樣走?我要馬上到那裏去,快告訴我!”
人們都勸他說:“有差不多一天的路程呢!你太疲倦了,在這裏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不!不!我一分鍾也不能再等待了!”
人們見馬爾科已下定決心,便說:“願上帝保佑你一路平安,路上要經過一座樹林,你可要小心嗬!祝旅途愉快,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