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意長緣短血灑鵑魂 人去影留望窮龜卜(3 / 3)

初三日辰刻,阿寶行喪,奉李夫人的靈囗,停寄東門外玉華宮。癡珠不能出城,也坐著小轎到縣前街,排個祖奠,看過靈囗出門,才回西院,已是一下鍾了。一人躺在裏間,忽聽得外麵報說:“留大老爺來了。”林喜引人,癡珠抬身延坐。子善說道:“你這兩天有人去看秋痕麼?”癡珠道:“撒手了!叫誰去呢?”子善道:“我聽說昨日三更天,他全家都走了。”癡珠怔怔的望著子善“哇”的一聲,嘔出一口血來,也不說話,就自躺下。

子善忙邀心印過來,隻見癡珠坐起道:“風塵氵項洞,天地邱墟,何況秋痕!”心印就也說道:“你通人,再沒有參不透的道理、勘不破的世事。”子善接著說道:“本來你也要走,他不過先走幾天哩。”癡珠不語,隻叫禿頭,不見答應。穆升四處找遍,全沒蹤跡。癡珠翻笑道:“這個呆奴,怕是找秋痕去哩。”等到二更後,子善走了,禿頭影子也無,大家驚愕。心印道:“你們不要著忙,禿頭不是逃走的人。倒是癡珠今日嘔了一口血,他外邊強自排遣,內裏不知怎樣難過,大家留心點兒。”心印便也回去方丈安歇。

這裏穆升、林喜就在癡珠臥室前一間下榻。到了五更天,聽得癡珠說道:“秋痕,你怎不等我斷了氣就走呢?”一會,又聽得說道:“如今你的心換給我,我的心換給你,好不好呢?”接著又吟道:

“人間獨辟鍾情局,地下難埋不死心!”走進裏屋照料,卻是睡著鼾呼。

次早,池、蕭也走進來,見癡珠神色照常,便問道:“今腎動上覺得好些麼?”癡珠皺著眉,說道:“我的心虛飄飄的,也沒甚好,也沒甚不好。禿頭還不回來麼?”大家答應。雨農道:“這事也怪!秋痕走了,我聽說李家隔壁屠戶酒店都關了門,連那戇太歲、酒鬼也不見。”癡珠道:“怎的?”大家也難分解。

晚夕,荷生差青萍探視,穆升就把這事通告訴了青萍,自然一一回了荷生。荷生頓足道:“我卻料不出有此變局!”馬上傳呼伺候,來看癡珠。因為癡珠卜了一卦,是《損》之《小畜》,說道:“今天是辰月甲申日。”又沉思一會,說道:“卦象甚佳,這月十二,有見麵之象,你不要急。”癡珠說道:“我如今通沒要緊了!見麵也是撒手,不見麵也是撒手!”

荷生道:“不是這般說。禿頭,戇太歲,酒鬼,他三人是一氣的,自然可以趕得回來。而且我的占卜,十分靈驗。如今隻要他回來,我情願替你出二千兩銀子。我先前是為著采秋的事沒有辦妥,舍己耘人,情理上也說不去。而且我的局麵,也是依人糊口,如何獨力辦得來?這回原想替你圓成此事,不想你們已散了局。其實散後,此事也還易辦,那裏料得出又有此不測的事!不是我說句範直的話,這一場是非,通是秋痕自鬧出來。你不想:秋痕和你講個‘情’。他一家人和你有什麼‘情’!不留些銀錢,圖個什麼呢?秋痕孩子氣,太不通達世務,自然步步行不去。”癡珠道:“這是我錯了!那造作謠言。”

荷生不待說完,笑道:“水腐而後蠛蠓生,酒酸而後醯雞集。本來你兩人形跡,實在可疑,所以他們編出謠言,人人都信。我想李家這一走,不特怕你拐他,並且疑心到我和你辦事哩。”癡珠道:“夜行者自信不為盜,而不能使狗無吠。”又歎口氣道:“青蠅紛營營,風雨秋一葉。心印說的,凡事有數,這一件事,原是數該如此。其實我於娟娘能割得斷,再沒有秋痕又割不斷的道理。我的愛弟愛妾尚死於賊,豈能保得秋痕!隻是我何苦做個人呢?”荷生道:“算了,不用說,隻願他好好回來吧。”說著,便走了。

到了十二這一天,癡珠剛打心印方丈回來,穆升遞上一軸的畫,一封的書,說是大營黎師爺送來的。癡珠曉得是秋痕小照,忙展開一看,見一臉含愁,雙眉鎖恨,神氣很像;畫的衣眼,上是淺月色對襟衫兒,下是粉紅宮裙,手拈一枝杏花。恍恍惚惚憶起草涼驛舊夢來,卻不十分記得清楚。就拆開書,看了一遍,是兩首和詩。便檢一小箋,隨手作數字致謝,交給來人去了。重把小照細看一番,忽然想著荷生卜的卦,便拍案道:“我今生再見不著秋痕!孰是這一軸畫兒,應了荷生的占驗吧!”正是:

水覆留痕,花殘剩影;

翡翠樓成,鴛鴦夢醒。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