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痕禁不住鳴鳴的哭。采秋一手拍著秋痕的肩,一手將手絹替他抹眼淚,自己就也淌下數點淚,向瑤華道:“層層折折,都是不如意事,實在難為秋痕!”瑤華也慘然道:“卻不是呢!”當下紅豆、香雪忙著擰熱手巾,給兩人擦臉,別的丫鬟遞上茶點,好多仆婦都在帝外,靜悄悄的站著。秋痕方才硬咽著聲,哀哀的替癡珠苦訴。采秋道:“□□易缺,□□易汙,這真令人惱極!隻鋸齒不斜不能斷木,你總要放活點才好呢。”瑤華道:“癡珠是過於灑落,秋痕姊姊又過於執滯,所以不好。”采秋道:“癡珠那裏能真灑落?能真灑落,就不誤事。”
此時差不多兩下多鍾了,仆婦丫鬟排上菜,也有素的,也有葷的。采秋親陪二人。秋痕酒是一點不喝,飯也隻吃半碗。方才洗漱,簾外的人報說:“老爺進來。”采秋、秋痕、瑤華都迎出。隻見兩個小跟班跟著,荷生便衣緩步而來,臉上十分煩惱,瞧著秋痕、瑤華,勉強笑道:“你來得久了。”采秋問道:“外頭宴完麼?”荷生道:“完了。”便令秋痕、瑤華、采秋坐下,向采秋歎口氣道:“人定不能勝天,這真無可奈何了!”
三人都覺愕然,采秋問道:“什麼事呢?”荷生向秋痕道:“你吃飯麼?”采秋道:“他剛才吃了半碗飯。”荷生道:“也罷,癡珠今天是不能來了。”采秋道:“為著何事?”秋痕早伏在幾上哭了。荷生道:“穆升來說,昨晚我走後,癡珠嘔了數目淤血。早上起來,已經套車,突然吐了幾碗血,暈絕數次。我叫賈誌、青萍……”荷生剛說到這裏,隻聽秋痕大叫一聲:“癡珠,你苦呀!”將飯一起吐出,便栽在地下,手足厥冷,牙關緊閉。忙得采秋、瑤華疊聲叫喚,丫鬟仆婦擠在一堆。
鬧得好一會,才把秋痕救醒,複行大哭。瑤華道:“人還沒有死,何必這樣?”采秋道:“癡珠抑鬱得很,能夠把鬱血吐淨,倒好得快。”於是大家扶著秋痕,到屋裏將息。秋痕隻是哭,也沒半句言語。荷生沒法,教采秋避入別室,引著愛山到了上房,教瑤華陪著秋痕出來,畫個麵龐。就吩咐門上,格外賞給狗頭十吊錢,差個老嬤送秋痕出來。
采秋諄勸秋痕從長打算,又送了許多衣服及些古玩,秋痕隻說個謝字,其實是瞧也沒瞧。自此,荷生、采秋、瑤華與秋痕也沒見麵了。雖瑤華後來颶風打舟,吹到香海洋,得與癡珠、秋痕一敘,然已隔世。
是晚,荷生帶著青萍,便衣坐車,來看癡珠。癡珠要坐起來,荷生按住,說道:“不要起來。”就床沿坐下,燭光中瞧癡珠臉色,心上十分難受,便說道:“你這會怎樣呢?”禿頭道:“服了幾許藕汁,血是止了。麻大夫開的方,等小的取給爺瞧。”癡珠一絲沒氣的說道:“秋痕回去麼?”荷生道:“五下鍾時,你既不能來,我就打發他走了。他聽說你病得厲害,就暈倒在地。譬如救不轉來,怎好哩?”癡珠默然。
禿頭遞上方,荷生見方上開有人參,便問道:“我先前送來兩枝參,還用得麼?”禿頭道:“麻大夫看過,說好得很。這回服的藥,就是配那大枝的。”荷生道:“那大校的我還有,你往後用完了,即管去取。”穆升端上茶,荷生點頭道:“你們好好服事,我往後總給得著你們好處。”癡珠道:“你便衣出門,也隻好一兩次,怎好天天晚上這樣來呢?”荷生道:“今日我原可不來,為著你病,不親來瞧,心上總覺得不好。我往後也隻能十天八天出來一遭。還好這個差事是沒甚關防,就給人知道,也沒甚要緊。”一麵說,一麵向靴頁中取出秋痕麵龐,給癡珠瞧,說道:“我今天隻為你辦了這一件事。”禿頭拿著蠟台在旁,說道:“不大像。”癡珠歎道:“得些神氣就是了。”就交給荷生,說道:“我病到這樣,隻怕連這紙影兒就也不能常見!”荷生隻得寬慰一番,聽得掛鍾已是八下了,便諄囑癡珠靜養,出來上車而去。這是三月初一的事。
次日,癡珠少愈,拈一箋紙,寫詩兩絕以謝愛山。詩是:
卷施不死亦無生,慘綠空留一段情。
樵悴雙雙窺鏡影,藥爐煙裏過清明。
生花一管值千金,微步珊珊若可尋。
從此卷中人屬我,少翁秘術押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