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珠聽了,起來向跛腳揖了一揖,慌得跛腳笑嬉嬉走開不迭。秋痕噙著淚,將癡珠拉開坐下,道:“做什麼呢?”癡珠慘然道:“我竟不曉跛腳這回變了一個人,有此見識。果然你拚個死,不害我受累麼?隻是我今天聽人謊話,那般決裂,不特對不住你,也對不過跛腳。”秋痕忍著淚,說道:“你怎樣淩辱我,我也不怨。是我家裏人坑害我,我怪不得你,更見你的真心待我。隻你氣苦這半天,真個冤枉!”癡珠道:“這錢同秀怎的跑來?”跛腳就將狗頭怎樣去請,怎樣和同秀來,同秀怎樣偷了風藤鐲,通告知癡珠。
秋痕道:“他們還送果品去,同秀沒有收,這才絕望,回心轉意來求你了。”癡珠笑道:“同秀這一來,還算我們功臣。”於是軟語纏綿,跛腳伺候過消夜,先自睡了。兩人這一夜心滿意足。但見:
六曲屏邊,九枝燈下,枕衾乍展,衣扣半鬆。郎癡若雲,儂柔似水。
流輝婀娜,接影□□。菱支不弱於風波,菡萏自苞於雨露。冬山如睡,玉豔臨醒。街鼓冬冬,夜光灩灩。刻鴛鴦翅,成蛺蝶圖。春滲枯心,歡銷愁髓。研丹擘石,冤魄願鎖於天牢;沁露蜜脾,華□忽遊於忉利。此夜銷除百慮,有如點雪紅爐;從今暗數千春,願去閏年小月。
且說禿頭次日見天陰欲雪,便早些帶車來接。到了李家門口,覺得一路朔風吹得打戰,因向酒鬼店裏喝杯酒,恰好戇太歲拿盤鹵肝也來了。這兩人和禿頭近來都講相好,便倒酒的倒酒,切肉的切向,呼兄呼弟,一塊喝酒。
喝到高興,禿頭說起狗頭情狀可惡,戇太歲道:“你老爺既和他姑娘好,怎的不教姑娘出來喊冤?譬如再有風波,教姑娘盡管喊出街坊。你老爺是不便出頭替他說話,我們左鄰右舍都幫得他去見官理論呢。買良為娼,已經有罪,何況是拐來呢。”禿頭道:“說起姑娘也可憐,昨日我也怪他,後來他說得有理,是我老爺給人賺了,倒教我不過意起來。”酒鬼道:“什麼事呢?”禿頭便將錢同秀偷鐲,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戇太歲道:“是他麼?你帶我和他要去。我聽得留大老爺公館的人說,他怕老婆,這回他老婆來了,管住他,不給他走一步。你帶我去,你但說:‘老爺問過李家,說這支鐲是錢老爺帶來了,叫我帶李家的人來要。’以後你做個好人,看我發作便了。我總要教他拿出藤鐲,還教那老婆和他鬧一場。”禿頭哈哈大笑道:“妙,妙!看你手段。我喝過這杯酒,就同你去。”酒鬼道:“討得來,也好替劉姑娘明明心跡,給錢同秀臊臊脾。”
不言二人酒氣衝衝的去了,卻說癡珠、秋痕起來,差不多八下鍾了。癡珠便問:“禿頭來未?”外麵人回道:“車到了,二爺沒有來。”癡珠道:“今天怎的竟不來了?”不一會,禿頭笑嬉嬉的徑跑入秋心院,恰好癡珠、秋痕都在南屋。禿頭將藤鐲遞上道:“討回來了。”秋痕了不得喜歡。癡珠接過手,說道:“你怎的去討?”禿頭便說出戇太歲如何打算,如何上門吵鬧,錢太太如何大嚷出來,將鐲子擲在地下。就說道:“那太太好不利害,罵得錢老爺啞口無言,怕真要打哩。”癡珠微笑不語。秋痕將鐲帶上,說道:“天理昭彰,他要害我們鬧出一場故事,不想他自己卻鬧出一場笑話了。”因向癡珠道:“我一個多月通是打辮,今天我卻要重上妝台,你待我梳完頭走吧。”癡珠就吩咐禿頭:“外邊伺候。”禿頭退出。
自此禿頭逢人就說“錢同秀怕老婆”,就把這六個字做個並州土語。那同秀氣憤不過,無法和癡珠、秋痕作對,也難和禿頭報仇,卻買個營兵,借著買肉,和戇太歲廝打一場,送官究治,要想借此將他出氣。無奈鎖到衙門,禿頭早知道了,告訴癡珠,立地叫武營釋放,把那一名兵也革了糧。癡珠又給了戇六歲三十吊錢,再做生理。後來戇太歲感恩報恩,舍命保護秋痕,也是為此。正是:
公子終歸魏,邯鄲識買漿。
英雄淪市井,淒絕老田光。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