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頭先前一臉怒氣,這會見秋痕說得娓娓可聽,就說道:“我將這些帶回去,請爺來吧。隻是那一支風藤鐲,怎的落在錢老爺手裏?我也氣不過。”秋痕道:“是他偷著走了,我為什麼給他?”禿頭道:“這錢老爺就可惡得很.他偷了人家東西,還要說幾多閑話哩!”遂將日間的話,告訴一遍。
看官,你道線同秀是什麼時候來呢?原來初十那一夜,狗頭向牛氏保起錢同秀,說他怎樣有錢,怎樣好騙,又怎樣給碧桃母子訛詐,說得牛氏心花怒開,自悔以前輕易答應了癡珠,總恨那幾天的雨誤人。次日,就打發狗頭去同秀公館請安,探聽口氣,還想送些東西。不料失望而歸,說是同秀七月間就走了。這十天以內,狗頭四處拉攏,無奈太原城裏將韋韓稱做海內二龍,就把劉杜稱做並州雙鳳,愉園、秋心院再也沒人敢於造次。所以癡珠來往,牛氏一時也不敢拒絕。
到了二十四日,狗頭出門,瞥見同秀衣冠楚楚坐在車裏,就如拾著寶貝一般歡喜,忙跟同秀的車跑到一家門首,跟班投帖進去,狗頭就在車邊請安。恰好主人不在家,同秀回車,便叫停住,向狗頭問道:“你姑娘都好?”狗頭答應,即說道:“老爺,怎的從七月起就不來了?”同秀道:“咳,不要說起。我就是那一夜接著蒲關的信,鬧個鹽務命案,次日冒雨起身,如今才能脫身。”狗頭道:“這裏到小的家甚近,老爺順路進去喝一杯茶好麼?”同秀做人,見人家會巴結,再不肯拂他意思,便道:“也好,隻是我聽得人說,你姑娘和我的朋友韋老爺好得很。”狗頭笑道:“他是老爺同鄉,小的原不敢混說,其實姑娘近來厭棄他了不得,都是你老爺那夜不來,害我媽上了他的當。如今老爺來了,便是我家造化。”同秀道:“往後再看。”兩人說說,早到門首。
狗頭打門,便一疊連聲嚷道:“錢老爺過來!”喜得牛氏、李裁縫忙迎出來,又怕秋痕不答應,牛氏自己跟進來,瞧著秋痕款待。不想同秀這回是他女人和他同來,為著他娶妾,家裏好不吵鬧,如今是押他搬取回去,你道同秀這回還能夠在外頭胡鬧麼?當下秋痕在牛氏跟前,不能不招呼,到得牛氏去後,便低著頭,憑同秀怎樣問話,隻是不答應。
一會,秋痕走入南屋,同秀一人坐在炕邊方椅,見枕邊黃澄澄的一支風藤鐲,想道:“秋痕這般可惡,我悄悄的帶上,你總要捱一頓打。”其實同秀當時作惡把秋痕教訓幾句,秋痕打定了。這風藤鐲是癡珠的,就丟了十個,他媽也不管,秋痕如何會打?當下同秀走了,秋痕也送到月亮門,他媽雖十分不快,卻不得說秋痕有錯。
隻十一月起,癡珠不來,好容易盼得同秀來了,言語又十分支吾。次日,辦點果品,教狗頭送去,才曉得同秀這一回有人管了。家人們將狗頭送的果品,一人嚐一個,卻沒一個替他端上去回。等至下午,同秀影兒都沒見。兩盒果品,早給家人們白吃了,隻得端口空盒。牛氏聽了,委實生氣,數說狗頭一頓,就懊悔不該冷落癡珠,要秋痕寫字去請。秋痕道:“這話難說。他見你們待他不好,叫你們自己打算。你如今要和他說話,你叫人請他去,我不敢管。”牛氏聽了,自然又和秋痕淘氣,卻不敢再打。挨到二十八,一月待要完了,又是逼年,牛氏沒法,靠晚跑到北屋,將好話和秋痕來說,秋痕隻得答應。牛氏剛才出去,禿頭就來了。
這秋痕真與癡珠是個夙緣,別人委屈他一點兒,不曉得要哭到怎樣,癡珠這樣丟他的臉,他還替癡珠體諒,是受人家的賺;且料定禿頭回去,癡珠必來,吩咐廚房預備點心,教小丫頭向火爐添上炭,做下開水,教跛腳打疊屋裏,自己著一盒香篆。
不一會,癡珠早來了,秋痕照常迎出來,癡珠雖然有氣,也不說什麼,仍是攜手坐下,說道:“我再不想今晚又來這屋。”秋痕一言不發,含笑向跛腳道:“你叫老爺跟人和車都回去。”癡珠道:“怎的?”正待往下說,牛氏進來招呼道:“我早打發走了。老爺這一個月為什麼和我們淡起來?我多病,家裏的人都靠不住,一向委屈老爺,我通知道了。”癡珠見牛氏陡然恭順,倒詫異起來,就也說了幾句應酬話。
秋痕倚在方桌,手撥香篆,隻抿著嘴笑。牛氏吩咐秋痕道:“爺要酒要點心就叫,我都預備現成。”秋痕答應,牛氏就去了。小丫鬟遞上茶,跛腳端上臉水,向秋痕道:“娘擰。”秋痕道:“今天一家的人,伺候他同祖宗一般,還要我擰?”跛腳笑道:“爺平日要娘擰,還是娘替爺擰吧。”癡珠道:“你擱著,我自己洗。”秋痕含笑向癡珠道:“擰一過給我拭手。”癡珠道:“你不替我擰,還使喚我?”秋痕瞧癡珠一眼道:“我不使喚你,卻使誰?”癡珠笑將手上擰的,遞給秋痕。秋痕拭完手,向跛腳道:“你把爺茶碗端給我喝。”跛腳道:“爺還沒有喝哩。”秋痕笑道:“我不給他喝,你待怎麼樣呢?”跛腳隻得含笑端上。秋痕喝了兩口,方才遞給癡珠道:“賞你喝吧。”癡珠道:“怎的你今天這般樂?”秋痕眼眶一紅道:“我挨了一個月苦,才有這一天樂,你還不情願麼?”說著,就拉著癡珠一塊坐下,將牛氏的話一一告訴,說道:“但願往後不再起風波,我挨那老貨兩頓打,就打值了。”癡珠道:“你什麼時候又打一次?”秋痕就將初十的事說了一遍。癡珠道:“你怎的不給我知道?”秋痕道:“給你知道,也是枉然!”癡珠道:“隻因替我省兩個錢,你整整受一個月的罪。”跛腳在桌邊裝水煙,接口說道:“爺不曉得,娘前月還上吊來!”秋痕瞅著跛腳一眼。跛腳道:“也要給爺曉得娘的苦。”就低聲將那一夜的事,說給癡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