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癡婢悔心兩番救護 使君高義一席殷勤(2 / 3)

秋痕這一日,憤氣填胸,一點淚也沒有,和衣睡到三更後,一燈如豆,爐火不溫,好像窗外梅樹下悉索有聲,又像人歎氣,想道:“敢莫鬼來叫我上吊麼?”因坐起來,將褲帶解下,向床楣上瞧一瞧,下床剔亮燈,將卷窗展開,望著梅花,默祝一番;正跪床沿,懸下褲帶,突然背後有人攔腰抱住,哭道:“娘就舍得大家,怎的舍得韋老爺哩?”秋痕此刻雖不怕什麼,卻也一跳,回頭見是跛腳。跛腳接著道:“你死了,還怕韋老爺要受媽的氣哩!”秋痕給跛腳提醒這一句,柔腸百轉,方覺一股刺骨的悲酸,非常沉痛,整整和跛腳對哭到天亮。這會周身才曉得疼。打算癡珠今天必來。怕他見著難受,諄囑跛腳不要漏泄。安息一會,支撐下床。

挨至午後,癡珠來了,照常迎人。癡珠見秋痕麵似梨花,朱唇淺淡,一雙嬌眼腫得如櫻桃一般,便沉吟半晌,才說道:“你又受氣?”秋痕忍不住,眼淚直流下來,說道:“沒有!”便拉著癡珠的手,坐在一凳,勉強含笑道:“你昨晚不來,我心上不知道怎樣難過,故此又哭得腫了。”癡珠不信,秋痕便邀癡珠步入北院,玩賞殘雪新梅,就說道:

“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葉商量細細開。”癡珠接著道:

“東流江水西飛燕,可惜春光不再見。”秋痕怔怔的說道:“怎的?”癡珠不答。到得夜裏上床,癡珠瞧著秋痕身上許多傷痕,駭愕之至,亦憤痛之至。秋痕例再三寬慰,總勸他以後不要常來。

次日就是三十,留癡珠敘了一日一夜。初一早,秋痕折下數枝半開梅花,遞給癡珠道:“給你十日消遣吧!”兩下硬著心腸,分手而去。

癡珠回寓,將梅花供在書案,黯然相對。初二靠晚,遊鶴仙便衣探訪,癡珠才到秋華堂來,坐至二更天走了。癡珠因約他明午便飯。初三混了一日。初四午後,訪了鶴仙,三更多天回來,穆升回說:“留大老爺親自過來,請爺初七日公館過冬。”

看官:你道這一局為何而設呢?原來子善公館是那賣酒賣肉的主顧,跟班奶媽們都認得這兩人。一日,談起李裁縫,戇太歲便將二十八日的事,告訴了子善跟班。因此子善前往探訪,見秋痕玉容憔悴,雲鬢蓬飛,說不出那一種可憐的模樣,就十分難過,和秋痕約下這局。癡珠不知。

到了一下鍾,催請來了,癡珠問:“有何容?”跟班回道:“通沒別客,聽說劉姑娘也來。”癡珠道:“那個劉姑娘?”跟班笑道:“不就是菜市街李家姑娘麼?”癡珠聽了,便說道:“我即刻就到。”接著吩咐套車。

恰好癡珠下車,秋痕正和晏太太、留太太請安下來,就坐癡珠身下。子秀笑道:“你兩人隔數天不見,何不開口談談?”秋痕眼皮一紅,瞧著瓶裏插的梅花,即說道:“談也是這樣,就如這梅花,已經折下來插在瓶中,還活得幾天呢?”子秀道:“花落重開,也是一樣,不過暫時落劫罷了。”秋痕道:“花落原會重開,人死可會重生麼?”癡珠道:“死了自然不能重生,卻是死了幹淨。最恨是不生不死,這才難受。”癡珠說到這裏,不覺酸鼻。秋痕早淌下淚來。

子善便勸道:“今日請你們來,原為樂一天,而且係個佳節,何必說生說死,徒亂人意。”癡珠道:“著,著!說別話吧。”子秀因問起謖如江南情景,癡珠歎一口氣道:“他這回戰功原也不小,荷生營裏接著南邊九月探報,也與謖如家信說的一樣。不曉他怎樣得罪大帥,如今還擱著不奏。他前月來的信,說是要飭他到任,這會怕是到寶山去了。”秋痕道:“江南軍營不用人打仗麼?”癡珠道:“百姓不管官府事,說他怎的?”當下晏、留兩太太喚著秋痕上去,替他換個髻圍,是留太太親手紮的;又賞了手帕、手袖、脂粉等件。到秋痕下來,便人坐喝酒,上了大菜。

家人們掌上燈,子善道:“秋痕,你如今行個什麼令?”秋痕瞧著癡珠道:“我那一夜要記芙蓉,你說是詩詞歌賦上多得很。我如今單用詞曲的芙蓉飛觴,照謖如的令,兩人接吧。”癡珠道:“也還熱鬧。你說吧。”秋痕斟滿酒喝了,說道:“子善、癡珠接令:陪得過風月主,芙蓉城遇晚書懷。”子善喝了酒,說道:“秋痕、子秀接令:羞逞芙蓉嬌麵。”癡珠喝了酒,說道:“子秀、子善接令:草蒲團做不得芙蓉軟褥。”秋痕道:“我再飛個芙蓉,是:則怕芙蓉帳額寒凝綠。子善、癡珠接令。”子秀道:“我飛個並蒂芙蓉吧。第一個是:采芙蓉回生並載。子善、癡珠接令。第二個是:也要些鴛鴦被芙蓉妝。癡珠、秋痕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