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卉與美人(2 / 3)

兩宋時期,簪花之風達到鼎盛階段。統治者對簪花給予了從未有過的重視。宋朝建立後,為防止唐末五代以來藩鎮割據以及他人篡奪趙氏皇位,采取了一係列加強中央集權的政策等級製度極為森嚴。簪花也成了標示不同身份的輔助工具。宋廷專門規定,皇帝賜花百官,以羅花最貴,宰執以上官方可得之;欒枝次之,賜以卿監以上官;絹花賜以將校以下官。所賜花色,還依品級高低而有所不同。不同場合內,賜花內容也有區別。蔡絛《鐵圍山叢談》卷一記雲:“國朝燕集,賜臣僚花有三品,生辰大燕,遇大遼使在庭,則內用絹帛花,蓋示以禮儉,且祖宗舊程也。春秋二燕則用羅帛花,甚為美麗。至凡大禮後恭謝,上元節遊春,或幸金明池、瓊林苑,從臣皆扈蹕而隨車駕。有小燕謂之對禦,凡對禦則用滴粉縷金花,……又賜臣僚燕花,率從班品高下,莫不多寡有數。”如此尊卑有序,已到了繁文縟節的地步了。

這種以絹羅等材料製作的花叫剪彩花,在南北朝時期已經出現,因多出自宮人之手,古代又稱宮花。宋代雖嚴有等級,但宮花畢竟隻是隨慶典分派之物,慶典一過,也就成無用之物,所以,皇帝常在節宴中大量分發,以示恩澤。如南渡後,一次皇帝群臣正月元日祝壽冊寶,上下一律簪花,有詩戲雲:“春色何須竭鼓催?君王元日領春回。牡丹芍藥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又一次,為皇太後生日設大宴,“前筵畢,駕興,少歇,宰臣以下退出殿門幕次伺候。須臾傳旨加班,再坐後筵,賜宰臣百官、衛士、殿侍、伶人等花,各依品位簪花。上易黃袍小帽,駕出再坐,亦簪數朵小羅帛花帽上。”

宮中如有應節的鮮花,也常備來作宴會簪戴之用。皇帝為了攏絡人心,有時也會做出一些打破常規的舉動,算是對某些人的特別嘉獎。如宋太宗時,寇準侍宴,太宗令以千葉牡丹簪之,說:“寇準年少,正是常花吃酒時也。”宋真宗趙恒將東封,命陳堯叟為東京留守,馬知節為大內都巡檢使。駕未行,先宣他們二人入後苑賜宴,真宗與二人都戴牡丹,真宗旋令陳堯叟摘去所戴之花,親自以自己頭上一朵為陳簪之。又一次,真宗曲宴宜春殿,出牡丹百餘盤,千葉者才十餘朵,所賜止親王宰臣。真宗特命千吐牡丹各賜一朵給晁迥、錢惟演,二人真是受寵若驚了。《宋史·輿服誌》卷五載,宋製,新進士參加聞喜宴,要由皇帝賜給花戴。著名史學家避馬光中進士時,在聞喜宴中,同榜進士皆把花給簪上了。偏他不動。旁人勸他道:“君賜不可違也。”他才勉強把花戴上。宋廷的簪花風氣,在宋金交往和對峙中,也影響到金國,女真族的權貴們也在典禮宴會上實行簪花的禮儀。如莫為駕金正旦使出使金國時,金主賜宴,莫以“本朝忌辰,不敢簪花聽樂”為由,拒絕簪花,以示不與金不同樂。

宮廷如此看重簪花,民間更是推波助瀾,蔚為風氣。每遇佳節,無分男女老幼,都一律戴花。如“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薺花。諺雲:三春戴薺花,桃李羞繁華”。九月九日,因襲古人之俗,登高燕飲必簪菊花。此外,北宋的洛陽以產牡丹聞名,“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提者亦然”。自然,花與女兒從來是天造地設更相般配,如南宋京城臨安,從端千開始,一直到六月初,茉莉花是女子們的寵兒。《西湖老人繁勝錄·端午節》說,茉莉盛開城內外,不少花巷柳陌的煙花女子一次就戴花兩三朵,“隻戴得一日,朝夕如是”,以增色引人。《武林舊事》卷三載:“六月六日,顯應觀崔府君誕辱……,而茉莉為最盛。初出時,其價甚穹,婦人簪戴,多至七插,所直數十券,不過供一餉之娛耳。”冬天沒有花,宋代婦女還想出一種辦法,當春末酴盛開時,采摘收集起來,夾於書冊中,“冬間取以插,蓋花臘耳”。花臘,就是專指臘月簪此酴花之意。然而鮮花畢竟不是隨時可有的,且不同季節的花更不可能都湊到一塊來,而假花——民間稱“像生花”,卻能彌補這些缺陷。且真花在應景之時,價格高昂,須花“數十券”才不過買上個幾朵,非一般人家可以做到,所以簪戴假花頗為盛行。但假花中也有昂貴者,這便是南熏殿舊藏《曆代帝後圖》中所描繪的“一年景”花冠。到底是皇後服飾,完上假花是用羅絹通草、金玉玳瑁製成,因雜合四季之花,因稱“一年景”。陸遊《老學庵筆記》說:“靖康初,京師織帛及婦人首飾衣服,皆備四時。如節物則春、燈、競渡、艾虎、雲月之類;花則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並為一景,謂之‘一年景’。”據其“京師婦人”用語,顯然“一年景”並非為帝後所專有,也並非就一定像是《曆代帝後圖》中所畫的那樣。既是假花,用低廉材料製作,四時之花合簪,此亦成“一年景”,老百姓有何戴不起呢。

明清時期,宮廷猶沿古製,不過顯然已大大地刪繁就簡了。王元楨《漱石閑談》記雲,明成祖朱棣舉行迎春慶典,按製應由國子監學生為成祖簪花。當時那些監生見了皇帝,都畏縮不前,隻有一個叫邵的監生不怕,徑直走上前去取花為成祖戴上。又傅維鱗《明書》載,武宗朱厚照南巡回,至淮安,戎服簪花,鼓吹前導。清代,進士科殿試傳臚日,一甲三人即狀元、榜眼、探花出東長安門遊街,順天府丞依貫例設宴於東長安門外,簪以金花。

民間則風習漸變,男子多不簪花,以致清中葉乾嘉時人趙翼在《陔餘叢考》中發出“今俗唯婦女簪花,古人則無有不簪花者”的感慨。所以,我們在曹雪芹的長篇小說《紅樓夢》中,已看不到男人戴花的勞寫了。而婦女簪花當然仍在翻著花樣。試舉數例。明代,由於窖花技術的發展,鮮花也能取不同地域或不同季節的同時簪戴頭上。如夾竹桃,據《群芳譜》說,十月入窖,來年三月出窖,五六月時,可配白茉莉,“婦人簪髻,嬌嫋可挹”。又如醒頭香,亦名辟汗草,過去不知此物,明末江浙一帶婦女發現它能辟汗,《花鏡》雲,此草“開細小黃花,有似魚子蘭,而香劣不及。夏月汗氣,婦女取置發中,則次日香燥可梳,且能助枕上幽香。”晚明《餘氏辯林》說:“今京師凡孟春之月,兒女多剪彩為花,或草蟲之類插首,曰‘鬧嚷嚷’。”又清人顧祿《清嘉錄》卷五“端午”條說,五日俗稱端五,瓶供蜀葵、石榴、蒲蓬等物;婦女簪艾葉、榴花,號為“端午景”。最後,這裏以清季革命家秋瑾的《蘭花》詩作為本文的結束。此詩不正麵寫蘭之色、香、姿,而以美人把來簪頭為襯托,反映出蘭花的端莊秀雅,而女詩人不同凡俗的高遠情誌也就在這首詩中展現了出來。”九畹齊栽品獨優,最宜簪助美人頭。一從夫子臨軒顧,羞與凡葩鬥豔儔。”

南宋簪花之製

宋吳自牧《夢梁錄》卷六:

嘉定四年十月十九日降旨,遇大朝會、聖節大宴及恭謝回鑾,主上不簪花。又條具遇聖節朝會宴賜群臣通草花,遇恭謝親饗賜羅帛花。其臣僚花朵,各依官序賜之。宰臣樞密使,合賜大花十八朵、欒枝花十朵;樞密使同簽書樞密使院事,賜大花十四朵、欒枝花八朵;敷文閣學士,賜大花十二朵、欒枝花六朵、知官係正任承宣觀察使,賜大花十朵、欒枝花八朵;正任防禦使至刺使,各賜大花八朵、欒枝花四朵;橫行使副,賜大花八朵、欒枝花二朵;侍製官,大花六朵、欒枝花二朵;橫行正使,賜大花八朵、欒枝花四朵;武功大夫至武翼,賜大花六朵;正使,皆欒枝花二朵;帶遙郡,賜大花八朵、欒枝花二朵;門宣讚舍人,大花六朵;簿書官,加欒枝花二朵;門祗候,大花六朵、欒枝花二朵;樞密院諸房逐房副使承旨,大花六朵;大使臣,大花四朵;諸色祗應人等,各賜大花二朵;自訓武郎以下武翼郎以下並帶職人,並依官序,賜花簪戴。快行官帽,花朵細巧,並隨柳條。教樂所伶工雜劇色渾裹上高簇花枝,中間裝百戲,行則動轉。諸司人員,如局幹、殿幹及百司下親事官等,多有珠翠花朵裝成花帽者。惟獨至尊不簪花,止平等輦後,四黃羅扇影花而已。都人瞻仰天表,禦街遠望如錦。向有朝臣吟二十八字曰:“景錄行駕到和寧,頭上宮花射彩雲。歸向慈嚴誇盛事,誓殫忠力報吾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