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了幾句話,賈赦自到外邊去了。
這裏吃過飯,大家換了衣裳。平兒回道:“給四位老太太預備下小轎了。”薛姨媽道:“不用累人,我們走著逛罷。”
平兒說:“太太們可走不來,連我們走著還使的荒呢。這程子大老爺很高興,前幾天就催著二爺拾掇屋子,擺陳設,說親家太太們都是見過世麵的,別叫人笑話。”
李嬸娘笑道:“還怕笑話呢!我今日出了城,連東南西北都辨不出來,惹的這老姐姐可笑我。”說著四位太太扶著丫頭出了垂花門。賈璉、賈蓉、賈蘭伺候上了小轎,賈璉說:“蓉哥跟太太們去,叫蘭哥伺候姑奶奶們。”蓉、蘭二人答應了”是”。
賈蓉前麵引路,後邊跟著幾個丫環、仆婦往西園去了。
這裏眾人花枝招展,袖帶飄揚,出了垂花門,上了對麵的畫廊。進入裏麵,是臨水的一溜十二間連房,前邊是朱紅欄幹,裏邊盡是曲折。裝修一色文竹的桌椅床凳,擺著些小巧陳設。
走到盡西頭,是座小小的抱廈,青山石砌的台階,階下一株空心老柳,那細絲直垂到水麵,隨波飄蕩。樹根上係著兩隻畫舫。
回頭看這門上掛著塊匾,是”愛蓮精舍”四個字,兩邊一副對聯,寫著:翠扇輕翻朝露淨,紅衣笑舞晚風斜。
順著抱廈繞到後廊,是一片竹林。穿過竹林,迎麵是峻贈崛岉的高山,隱著個洞門,門上刻著:“雲根”二字。眾人隨著賈蘭進了洞門,是一條彎彎轉轉的山道,盤到上頭,一片平坦。周圍是玉石欄幹,中間石子甬路,東邊一棵虯枝老怪鬆樹,下開著兩棵紅白的辛夷,西邊盡是五色含苞牡丹。湘雲說:“可惜早了幾天。”探春道:“沒什麼可惜,左右你是個沒事人,住到牡丹卸了再回去。”香菱猛一回頭說:“你們往西南看罷!”於是眾人一齊觀看,見正西上一望無極,雲端裏隱著層巒疊山獻的西山,正南上看不見別的景,倒盡是密密濛濛的煙柳。走上台階,是四麵出廊的五間敞廳。明柱上的對聯是粉地綠字,寫著: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寶釵道:“雖是兩句舊詩,在這個地方實在的恰當。”抬頭看那匾時,是”覽勝軒”三個狂草。當地放張文石鑲嵌的大羅漢床,圍著十二扇大理石天然山水的屏風,兩邊八張花梨嵌石太師椅,四張茶幾。尤氏道:“咱們歇歇罷!”大家坐下,又看東山牆上掛著藍瑛畫的”海屋添籌”大橫披,條案上設擺著幾件夏鼎、商彝,西麵可牆的一塊大玻璃,一張水晶鑲的方桌,四張幾凳。正看著,婆子們掇了茶來。
寶釵擎杯歎道:“可惜這樣勝境,兩個人沒看見!”說著眼圈兒一紅。湘雲道:“你說的自然是林姐姐和鳳姐姐了。”地下婆子接言道:“昨日晚上我們奶奶想起頭裏奶奶,還傷了會子心呢。”眾人聽了,都覺傷感。尤氏說:“走罷,看太太們等急了。”說著就轉過屏風。
後簷下開著幾株海棠、梨、杏,往北一看,盡是稻田,籬笆圍著幾間草房。西北犄角上,一片雪白。賈蘭指著說:“那就是葫蘆屋子。”這裏慢慢轉下盤道,原來山後是片桃林,枝上開滿了通紅的桃花。底下都嬌黃的菜花。順這羊腸細路出去,北邊一座草亭,幾塊太湖石倚著幾竿修竹。過了小橋,隻聽水響,迎麵小小院落,綠竹花幛,門上鑲著”小香雪林”四個楷書。院中別無雜樹,種著二三十棵白丁香。
三間小小的書齋,門窗之上盡是一色的藍玻璃。房中是一明兩暗,西間掛著香色軟簾,門上貼著”寄盦”二字,便知是賈赦的臥室,不便進去。
賈蘭過來開了迎麵穿衣鏡的消息,玉釧笑嘻嘻的迎了出來,說:“太太等急了,這會子才來。”尤氏道:“我們還打了個茶尖呢。”進了境門,窄窄的一間穿堂,望裏一看,十分深杳。
見太太們都在東窗下坐著,當地放著個二尺多高、徑過有三尺多大的石盆。李嬸娘笑道:“快看寶貝罷!”邢夫人說:“真是寶貝,盛上水冬暖夏涼。”眾人繞著細細的觀玩,寶琴道:“這樣好東西,必該還有字。”湘雲說:“我們找找!”
看了半天,探春說:“這蓮花瓣上刻著泰和三年七月製。”寶釵道:“怪道這麼好,原來是金章宗時的東西。”尤氏笑道:“別說洗頭,就是洗澡也夠了。”說的眾人都笑起來。又見西窗外黑壓壓的竹林,東窗外老樹上纏著些朱藤,亂堆著幾塊假山,從石縫裏瀉下一股激湍。岫煙道:“我說那裏水聲呢!”香菱問寶釵:“不是有兩個古字嗎?怎麼沒看見!”寶釵道:“我也沒見。”平兒指著門上說:“那不是!”
果然有塊小方石,刻著”自在”二字,並無款識。於是眾人歇了一會,邢夫人說:“隻怕都餓了,咱們回去罷!”王夫人說:“我們逛了這多半天,大老爺躲到那兒去了?”平兒說:“東山後頭添蓋了四十多間,所有外書房、廚房、馬圈、下人房都在那邊。”王夫人說:“我說怎麼沒奴才們的屋子呢。”說著出了小香雪林。
早有賈璉派人撐過船來,眾人上船,望著那覽勝軒,真似瑤台仙境。一路行來,從愛蓮精舍下船回去不提。
到了次日,賈璉進城,各處行了禮,趕回園子。
到了十五,賈赦的生日。有許多親友,又有本家子弟們都來拜壽。吃了麵,約著在柳林中間那條坦平黃土道上去試馬。
為首的是賈珍,領著一班年輕公子,你賭我賽,十分高興。偏偏的樂極生悲,把個賈芹掉下馬來,跌了個半死,不敢著老爺們知道,悄悄抬了進去。眾人甚覺掃興,此時日已銜山,都告辭進城。不知賈芹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