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飛從白色的桑塔納裏走出來,雨滴落在他黑色的皮鞋上,他打著傘站在西郊陵園的門前,望著遠處連綿的低矮山脈,漆黑一身,融化在墨一般的黑夜裏。
喬飛動了動,朝陵園深處走去,從這一片黑暗走進另一片黑暗裏,在一片又一片黑暗裏踽踽獨行,背影像黑色的幽靈。
手機微弱的光芒裏,一張張死掉的人微笑著望向喬飛。
喬飛在一個女孩的墓前蹲下,光線打在正楷雕刻的“陳嘉珞”三個字上。喬飛溫柔地撫著嘉珞的照片,像是在撫摸一款名貴而易碎的瓷器,嘴角掛著淺淺的笑。
“哎呀。”
這就是那年我們的相遇。
嘉珞用這樣一個語氣詞問候了我的帆布鞋,身體直挺挺的趴在地上,像個虔誠的膜拜者。文件夾被拋得老遠,白色的紙張飛得到處都是,大概是那個冬天到來之前的一場覆不住田原的大雪。
後來,嘉珞說,真的很難過,我蓄謀已久的相遇竟然變得這麼糟。我原本以為你會在我跌倒的那一刻,一把拉住我,然後把我緊緊的摟在懷裏,接著……
可是,沒想到……
我蹲下身,手裏拿了一張類似答題紙一樣的東西,望著嘉珞說了一個很長的句子,所謂受傷,應該就是投入太多,卻隻得到了很少的收益,就好像一個企業虧損,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沒有競爭力,如果絕對優勢不足的話,你最好挖掘一下自己的潛力。
我拉起嘉珞,邁開一步準備離開的時候,忽又轉過身,把手裏的的卷子放到嘉珞手裏,說了一句,你覺得`pouroilontroubledwaters`翻譯成“息事寧人”怎麼樣?
嘉珞答了一句,好看,不,是好。
嘉珞說,那天她回家後,書包一丟就直直地倒在了床上,嘉珞一整個晚上都在想“息事寧人”,息事寧人是什麼意思,會不會是……嘉珞嗬嗬的笑,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麼,大概是在笑“息事寧人”,可是又不是,就好像好幾百年前菩提祖師在孫悟空頭上敲了三棒槌,然後背著手從後門回去睡覺去了一樣,孫悟空應該也樂嗬了一下午。
後來我告訴她,那時我隻是說`pouroilontroubledwaters`翻譯成“息事寧人”怎麼樣?沒有別的意思。
她問我,如果在我之前就已經有人碰到了你,是不是你就喜歡上她了。
我告訴他,之前有好多人假裝撞到過我。
她用手裏的大學外語砸我,少臭美。
我說,你不信嗎?那我去找一個以前撞到過我的喜歡了。
她拉住我,哼,小氣鬼。
我捏捏她的臉,謝謝你喜歡我,也許我沒你想像那麼好。
她說,也許我就是喜歡沒想象中那麼好的你。
我衝她笑了笑,我以為她是在反擊那天我說的那句“你猜我猜不猜”。
是的,是我以為。
再後來,整個城市的櫻花都開了,開在了另一個季度的冬天以前,淡淡的白色覆蓋了整條空蕩蕩的街。
嘉珞就像漫畫裏走出來的女孩,長長的睫毛上落滿了飛雪一樣的花絮,仿佛跑進這些漫畫一樣的世界裏,我就再也找不到了。
於是,我拉緊她的手。
或許那時的嘉珞在想,我會不會也像《櫻花抄》裏的遠野貴樹君一樣,覺得櫻花就是櫻花,雪就是雪。
於是,嘉珞照著明裏對原野說的話又對我說了一遍,喬飛,如果明年我們還可以一起看櫻花該多好。
我看見那一刻她的眼睛盛滿了期許,仿佛櫻花無聲而緩慢的落下,落在栗色的瞳孔裏,淹沒在漫天飄灑的純白裏。
我把嘉珞的手握得更緊,眼睛裏是嘉珞明淨的笑。
“你知道秒速五厘米嗎?”
“大概是櫻花落下的速度吧。”
嘉珞有些驚訝地望著我,眼睛瞪得很大,你知道《櫻花抄》?
我對著嘉珞笑,如果有一天你在小田急線軌道的對麵,我一定在小田急線的特快列車擋住了我的視野以前,抓住你的手。
嘉珞也對著我笑。
原野在電車阻隔了他和明裏的時候說過,等這列電車開過之後就向前走。
可是,走過去以後才發現,她已經不在了。
或許這就是新海誠說的錯過。
那天我拉著嘉珞的手,一直走到櫻花盡頭,因為我害怕明年真真的就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