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暴風雨撞開了我的房門。
我不知道,你已從斷壁殘垣的漆黑,進入我燈燭殘滅的房間。
我伸展雙臂,從風塵飄搖中將沉澱的生命拾起。
在風狂雨驟的黑夜,我躺在夢的罅隙裏等待著。
是死亡,還是依舊無望的破曉?
終究,清晨到來時,我看見,你站在籠罩著我的小屋的一片空無裏。
———改泰戈爾《渡口》
2002年8月22日,淩晨。
黑夜悄然鋪開一張絲扣密織的大網,偷偷地緊兜住這座繁華的不夜城,似乎一點也不想再給這片熱氣蒸騰的城市一丁點多餘的空氣,期待著它的可怖與冰冷能夠湮沒一切。抬起頭,點點的,是星光,還是高層的餘亮,分不清,碎裂在華燈異彩的街道,墜落成一地的玻璃碴。
躁動而無所事事的夜行者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夜店酒場,從這一輛別克跨上另一輛蘭博基尼,從這一輛蘭博基尼搭上下一班的夜線,在五迷三道的氣味裏,不知不覺地墜入暗影重重的漩渦。在夜色更深一分的時候,有人走下車,半倚著車身,單臂擔在車窗上,點了支煙,猛吸幾口,讓空蕩的夜色裏單薄而微涼的空氣夾雜著尼古的香氣灌滿腸胃。然後,又重新折回銀灰色的邁巴赫裏揚長而去。一團模糊的黑影還餘留在瀝青的路上打顫,被季尾的熱浪翻卷拉長,黑影躁動地掙紮著,像一條蛻皮的巨蟒,最終煙消雲散在迎麵打來的一束光柱裏。
喬飛站在走廊的窗前,望向陰影迭起的遠方。股股的涼風如潮水般猛烈地灌進來,衝擊著他滾燙發熱的額頭。遠處的層層夜幕已沉悶地砸向大地,嚴嚴實實地覆蓋了整座城市。漆黑來得也越來越厚重,或許一場大雨又要來臨了。喬飛緊皺著眉頭,他,其實不止他,還有專案組的所有人都在等一個電話,或者說,是一個或幾個人的死亡,即使所有人都希望不會有人再遭遇不幸,但喬飛知道死亡已經來了。
仿佛舊式蒸汽車碾壓而過的雷聲轟隆轟隆震徹積雨厚重的帶電雲層。
閃電幾乎是和雷聲一起出現的,就像夢境裏的悲劇發生在了那個你無法分辨的瞬間,無論你如何想要阻止,可是結局都一樣,她死了。這些年,她依舊是他無法忘記的,因為那活生生的根本不是夢境,血肉模糊的觸感早已成為他內心仇恨的起源。其實,這一切都是他自己不願忘記,即使心脈血流成河,絞痛得撕心裂肺,也不願忘記。
窗外的雨下得愈來愈凶悍,就像貓和狗從高空被狠狠地摔下來一般,掉在窗台上濺了喬飛一身。呼啦呼啦的,蓋住了辦公室裏談話的聲音。
“喬處,喬處,喬…”
“嗯?”梁曉璐喊了他好幾聲,喬穆年才收回心神。
“剛接到報案,長淮路艾森公寓二十三棟,一男子墜樓身亡。”
喬穆年取了衣服,“叫上特案組的其他人,馬上行動。”
當特案組趕到的時候,案發現場的警察並沒有拉起警戒線,因為夜雨滂沱,隻有極少的人駐足圍觀。
死者正被抬上警車,地麵上的血跡已被雨水稀釋得越來越淡了。
刑偵處的小王正在做筆錄,報案的男人說,看到死者的時候,死者已經倒在地上了。從死者現狀看,死者應該是後仰摔下來的。他又問了問現場的其他人,並沒有得到別的什麼收獲,隻是有人說死者死之前好像發出過一聲尖叫,但也不確定是不是其他房主晚上抽風發出來的。然而,可以確定的是聲音是從二十三棟那邊發出來的。最後,帶著紅袖標的居委會大媽補充了一句:“要是有攝像頭就好了。”
喬穆年聽了忽然想到了什麼,或許是潛意識裏覺得這並不像自殺那麼簡單,他張望了一下這棟公寓,有好幾戶人家的燈都亮著,看來被這場騷亂驚醒的人並不少。
“喬飛,你到樓上去走訪走訪,看看能不能確定死者是從哪層摔下來的。”說完,喬穆年轉身又問了居委會大媽一句,“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們查查死者是不是艾森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