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說的?"
“我說'半夜了'。"
“接下來,我怎麼說,你還記得不?"
“您說'二更半了,明天再說吧'。"
“這不就告訴你了嗎!"
竹汀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半夜二更半'!"竹汀在屋裏跳起來,嘴裏喊著:"謝謝五叔!'中秋八月中',對它個'半夜二更半'。"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紀曉嵐看著竹汀遠去的背影,心中感到幾分欣慰。這種心情,常常產生在人們有求於他這位解元的時候。人們見他很好說話,求他寫詩題字撰文的人很快多起來,以至他窮於應付,不得不有所推辭。好給自己省出時間來,研究學問,準備以後的仕進。
春節來臨,人們習慣貼春聯,一些地位和身份較高的人,打發人到紀府來,求紀曉嵐捉刀,撰成新桃,以換舊符。一開始紀曉嵐欣然答應,立刻揮筆而就,將寫好的春聯交來人帶回,不料求寫春聯的太多,竟有人以求到的春聯炫耀鄉裏,讓紀曉嵐知道了,非常生氣,有意謝絕高門顯戶的請托。一氣之下,不再答應任何人的請求。
這天紀曉嵐由書童陪著路經村南頭張鐵匠的門口,看鐵匠的三間低矮的土坯房,周圍沒有院牆,孤零零地矗立在蕭瑟的寒風裏,實在顯得冷落,兩扇黑乎乎的木板門,還沒貼上桃符,沒有一點兒過年節的氣氛。張鐵匠是個憨直的人,勤懇耐勞很受村裏人的稱讚,由於他家很窮,三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根,他到紀府幫工時,很賣力氣。每次見到解元,都是畢恭畢敬地喊著"解元爺"。
紀曉嵐心中,生出一股憐憫之情,讓書童去敲張鐵匠的房門。
張鐵匠戴一頂狗皮帽子,穿一件補丁摞補丁仍然露著些棉絮的破棉襖,兩手插在袖筒裏,從烏洞洞的小門裏,瑟縮著鑽了出來。一看眼前站著紀曉嵐,一時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趕忙給解元大人施禮,"請問解元爺有什麼吩咐?"紀曉嵐說:"家家都過新年,你怎麼連桃符都沒貼?"張鐵匠憨厚地咧嘴笑笑,不好意思地說:"人家過年,一家大小熱鬧鬧的。我一條光棍,這年有啥好過的。"“你跟我到府上來一趟,我給你寫幅春聯,你拿回來貼上。
好日子全在人過,你幹活不惜力,會有好日子過的!"“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張鐵匠咧嘴笑著。
紀曉嵐回到書房,揮筆寫成一副對聯,交給了張鐵匠,鐵匠拿著對聯,上上下下看個沒夠,激動地說著:"謝謝解元爺!謝謝解元爺!"“不必不必,你回去貼上吧!"紀曉嵐吩咐。
鐵匠轉身要走,卻猶猶豫豫地回過頭來,結結巴巴地說:"解。.....解元爺,我。.....小的。.....,小的不識字呀。....."從他那認真的樣子看,紀曉嵐以為鐵匠識字,看懂了其中的意思,沒想到張鐵匠原是個目不識丁的莊稼漢,自己笑了出來,隨即說道:"無妨無妨,我念給你聽聽。"紀曉嵐用指頭指著春聯上的字,一字一頓地念道:三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千錘百煉人。
張鐵匠眨巴眨巴眼睛,嘴唇蠕動幾下,好像是體會出其中的意味,嘴一咧,憨厚地笑了:"敢情解元爺寫的這詞,是專寫俺的,正對俺的勁,解元爺,這個詞俺喜歡。"張鐵匠回到家裏,立刻將春聯貼在了門上,過往行人看過,莫不啞然失笑,過節期間,這裏時興拜年,外村的客人們,很快將這件事傳得很遠,周圍幾十裏的村莊,幾乎無人不曉。張鐵匠貼了紀解元送的對聯,好像年輕了十歲,站在鄉親們麵前,大家也對他另眼相看,剛出正月,居然有人來給鐵匠提親。時隔不久,鐵匠就把媳婦娶了回來。一時傳為美談,都說是解元的春聯,給鐵匠抬來了媳婦。
可是,誰也沒想到,紀曉嵐那天寫的另一副春聯,惹出了一場官司,差點兒招致災禍,給親友們帶來一場虛驚。
那天,張鐵匠剛剛離去,紀家的仆人蘭桂,進來通報,說他的表哥劉銅,想求解元爺的一副春聯,這會兒,正等候在門房裏。
劉銅家的日子也很窮,兄弟三人,一對半光棍,經常挨人家的白眼。這次劉銅來找蘭桂,求紀曉嵐寫副春聯,心想準能壯門麵,少受一些窩囊氣,這貼上紀解元的對聯,也是劉家家史上的光彩事兒,可以輩輩傳說下去。
紀曉嵐認識劉銅,少年時曾在一起玩耍過,年齡大些了,由於家庭地位懸殊,紀曉嵐作為貴公子,又要讀書進取,就很少再與劉銅等窮孩子在一起,尤其是結婚以後,奔赴宦途更是辛勞忙碌,更沒有時間接近那些貧窮的童伴。
然答應,並讓蘭桂領劉銅進了書房。問問劉銅一家人的生計情形,想出一幅對聯來,未曾提筆,嘴角上已露出笑意,揮筆寫出上聯:驚天動地門戶;將上聯念出口來,蘭桂、劉銅都吃一驚:這口氣太大了,劉家貧苦小戶,哪擔得起這樣的誇獎?劉銅的臉紅得像豬肝,想說什麼,又不敢開口,站在一旁發起癡來。
紀曉嵐看得清楚,也不去理睬,伏案寫成下聯,又為他二人念道:數一數二人家!
這下可好,劉銅聽後脖子都紅了,怯生生地說道:"解元爺,過。.....過獎啊,這樣的好詞語,小可,小可擔不起呀!"“擔得起,擔得起,隻有你家,才配貼這副門聯。"說著話,紀曉嵐手不停揮,已又寫出了橫批,四個字是:先斬後奏。
這回紀曉嵐不念了,隻是對劉銅說道:"你回家貼上這副門聯,你們劉家,就會在十裏八鄉出名的,以後的日子,就紅火起來啦!"劉銅受寵若驚,連連叩謝,回到家中,三條光棍一起動手,小心翼翼地貼好,那股子高興勁,真勝哥們一同娶上了媳婦。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當地的風俗是起五更拜年,輩份小的要去輩份大的親族人家,給長輩磕頭賀年。天沒亮,人們經過劉銅家門,看這光棍之家,破天荒第一次在門口吊上了大大的紅燈,燈火映照著鮮紅的春聯。借著燈光看上麵的字句,人們無不目瞪口呆。
天亮後,劉銅家門口圍了許多人。大家聽說春聯是紀解元寫的,誰也不敢妄加評論,隻是連聲稱讚。幾天過去,這副聯的事,同張鐵匠那副一樣,傳遍了周圍的大小村莊,不少人不信,特意跑到崔爾莊來,看這幅門聯。
話傳到景城的薑家,薑家起初也是不相信紀曉嵐會寫這樣的春聯,直到派人看了墨跡,果然是紀曉嵐的親筆,薑家這時喜出望外,要投狀控告解元題聯犯上,請官府將紀家滿門抄斬。
事出有因。景城的薑姓,也是這方的大姓之一,與紀家結下了世代冤仇。事情發端於紀曉嵐的祖上,曾出高價購買了薑家看好的一處田產,薑家懷恨,薑、紀兩家反目成仇,薑家吃了虧,便不斷尋機報複。
在景城的北麵,有紀家的祖墳。墳地旁邊,有一條隆起的坡岡,風水先生說,這便是紀家的龍脈。正好這條坡岡,是那薑家的田地,薑姓請風水先生看後,按著風水先生的計策,在坡岡上建起了一座真武廟,要壓斷紀氏的龍脈。明末戰亂,獻縣遭受兵燹,紀家一族就被殺了幾百口,紀姓認為災難的源泉,就是薑家蓋了真武廟,恨不得與之拚殺一場,把薑家殺個幹淨,看薑家也被殺多口,家族敗落,便按住了火氣,沒有發生械鬥,真武廟年久失修,後來倒塌了,紀家也漸漸興旺起來,到了紀曉嵐這輩,紀、薑兩家尚在記著這世代的恩怨。
薑姓見這次有機可乘,便將狀子投到縣衙,知縣見這事非同小可,不敢輕易決斷,連夜呈報知府。知府見案子發生在解元身上,同時紀家幾代為官,事關重大,不敢造次行事,便傳紀曉嵐到府衙內堂,審問案中情由。
紀曉嵐到了堂上,鎮定自若,侃侃而談,向知府回道:"老師祖明察,學生所題門聯,本無褻瀆之意。薑姓與紀姓有世仇,因而薑家撥弄是非,誣陷學生,敢請老師祖明斷!"“既無褻瀆之意,為何出言聳聽?"知府大人問道。
"老師祖有所不知,學生題聯說的是劉氏兄弟三人的職業。"“這就新鮮了,劉氏三條漢子,都是鄉裏的小民,哪像你聯中所寫,有如此大的權勢?"“劉氏兄弟三人,長曰劉銅,次曰劉鐵,再次曰劉錫,劉銅是個賣爆竹的,爆竹聲響劇烈,說是'驚天動地門戶'不謂不可。老二劉鐵,常到集上當經紀,專管糴米糶糧過鬥一事,說他數一數二人家,也未嚐不妥,劉錫最小,是個賣燒雞的,買來活雞,先殺掉,才好再做(讀zòu,方言)其他活計,小生說他'先斬後奏(做)',也不過分埃"知府聽完,忍不住在堂上暗笑,口中卻說道:"大膽紀昀,舞文弄墨,口出狂言,授人權柄。如今此案,已奏聞聖上,究竟如何發落,要聽從聖裁,你且委屈幾日,聽候發落。"案情果真奏到了朝廷,乾隆皇上還算是位聖明的君主,看過官府的奏狀和劉統勳代紀曉嵐呈送的陳詞,不由得笑起來,認為這文字遊戲,開的大了些,加上劉統勳的懇請,不但沒有發怒,反到很喜歡這副巧聯,於是傳下旨意,赦免紀曉嵐罪過。一場虛驚到此而止。
經過這場風波,紀曉嵐雖然謹慎了許多,夫人馬月芳也常勸他。但他的戲謔之習,仍然未能改掉。
時隔不久,紀曉嵐到崔爾莊村南的廟裏觀賞佛像,弘一法師把他讓到裏麵吃茶。兩人談論起來,弘一興致很濃,喜形於色,紀曉嵐卻一反常態,顯得一本正經,平靜溫和。
弘一法師早知道紀曉嵐的學問,非常人可比,尤其擅長題寫聯語,膾炙人口,巧妙無比,想自己這廟裏,尚無一副紀解元的墨跡,確是大為遺憾。紀曉嵐名揚才逞,譽滿天下,這座廟離他的莊子這麼近,他的手書更是不可缺少。便請紀曉嵐題寫一副楹聯,俟後刻在楹柱上。
弘一法師說明此意,紀曉嵐也不推辭,略一思索,拿起筆來,寫成一聯:日落香殘,掃去凡心一點;爐寒火盡,須把意馬牢拴。
有了紀才子的題聯,僧徒們自然高興,不久請來工匠,將這副楹聯刻在了柱子上。聯中之意,不但合乎佛家的生活規矩,而且創造了一種恬淡幽美的意境,讓人回味無窮,弘一法師有些沾沾自喜。
約摸半年過去,本縣的秀才張璉,到了這座廟裏,看到楹聯上的字體很熟,向僧人們一問,果然不出所料,正是紀曉嵐所寫,便在柱子前麵,上下左右地端詳起來。
張璉是紀曉嵐的好友,幾年前,曾結伴漫遊,尋幽訪古,泛舟白洋澱。紀曉嵐回到崔爾莊後,兩人常有詩文唱和。他深知紀曉嵐喜好戲謔,又能夠一本正經不露聲色,非留意揣摩不能洞悉其中奧秘,所以他對紀曉嵐的詩詞文賦,一向十分留意,總是細心思索,看其中有無暗藏之語。
張璉看著柱子上的對聯,猛然間看出其中的秘密,開口大笑起來,前仰後合,最後坐在了地上,仍然大笑不止。一旁的人,鬧不清是何緣故,看他笑得如癡如呆,便圍攏過來觀看。
張璉半躺半坐,一手支在地上,一手指著柱子,示意眾人觀看,嘴裏還笑個不停,身體不住聳動,人們看看柱子,又看這個"瘋子",雖然莫名其妙,也隨笑起來,一時間,寺院裏笑聲一片。
張璉笑累了,咳嗽幾聲,止住了笑,指著楹聯說道:"諸位看這'日落香殘,'不是說'香'字,去了下麵的'日’,隻剩個'禾'字嗎,再'掃去凡心一點',那就是個'幾'字,'禾'與'幾'就組成個'禿'字。"眾人似有所悟,這才體會到聯中另有深意,催著張璉講解下聯。於是又聽張璉說道:"'爐寒火盡',隻剩個'戶'字,'須把意馬牢拴',即在'戶'字旁填一'馬'字,那是個'驢'。上聯、下聯暗含的兩字是--"“禿驢!"眾人齊聲大笑起來,寺廟裏的僧人聽著,羞愧難以自容,心中都罵紀曉嵐,馬上把這副抱柱聯換掉了。
張璉從廟裏出來,徑直進了崔爾莊,到紀府一見紀曉嵐,就指著紀的鼻子大笑一通,紀曉嵐莫名其妙,忙問為何發笑。
"你幹的好事!。.....我剛從村南的廟裏出來。"紀曉嵐明白,對聯的秘密沒能瞞過張璉。兩人又一起笑起來。
紀曉嵐設下宴席,招待客人。席間張璉說道:"小弟過府來訪,有一事叨擾。"“我紀昀不過一介書生,兄有何事用到不才,隻當盡力相助。"張璉見他像往常一樣,回答的很爽快,便將來意說了出來。
原來,滄州知州張墨穀,與張璉有知遇之恩,來往得很密切。前幾天,張璉進城拜望知州,張墨穀正為糧價大漲之事犯愁。幾年來滄州等地大旱,周圍的獻縣、河間、交河、南皮等縣,連年虧產,有的地方甚至絕收。入冬以來,米價暴漲。凍餓而死的貧苦百姓,實在太多了,讓人聽了不寒而栗,雖然官府在各縣設粥廠施粥,仍不能普濟災民。
就在這時,滄州城裏有一位姓戴的富商,囤積了大量的糧食。這人有一個怪脾氣,不喜歡積存金銀財物,唯獨喜歡積存糧食,他什麼生意都做,獲利之後全部變換成糧食入倉。
所以人們叫他"戴大肚子"。滄州缺糧嚴重,官紳皆出麵調停,讓戴大肚子賣出一些,救活家鄉饑民。但無論誰來說情,戴大肚子都是一口回絕,堅決閉廩不糶。米價之貴,前所未有,做為一州之守的張墨穀,幹著急沒辦法。
張璉得知此事,自然想起了獻縣紀家。紀家是河間府的顯戶,又值他的好友紀曉嵐在家居喪,或許找到他,能有解決的辦法。於是,張璉離開滄州,來到崔爾莊紀曉嵐府上。
得知張璉來意,紀曉嵐當即告訴張璉,紀家雖然家資殷實,但沒有積存多少糧食。如需紀家放貸,可以壓低一些利息,但百姓即使有了錢,無處買糧也不濟於事,倒是可以隨張璉到滄州去一趟,摸摸戴大肚子的底細,然後再做計較。
紀曉嵐來到滄州,拜見了張知州,但談話之中,除了詩文以外,其它一句話也不肯多講。每天曉宿夜出,踽踽獨行,張知州和張璉都感到莫明其妙。
四五天過去,紀曉嵐辭行,向張知州等人說道:"米價之事,不才束手無策,實在慚愧。但各位大人也不必過分焦慮,幾日之後,市麵上可能有糧米出售。再會,再會!"說罷揖手一禮,就像個怪物一樣揚長而去。
戴大肚子從二十多歲開始經商,到現在已有三十多年,這時已存了十幾萬石米穀,是方圓幾百裏內的糧商之首。就在紀曉嵐離開滄州的第二天早晨,戴大肚子家來了一名絕色的美女,花容月貌,體態嬌羞。戴大肚子見了這個姑娘,立刻心旌搖蕩,魂不守舍,滿臉堆笑地將姑娘請進客房。
這位美貌的姑娘,在滄州城幾乎無人不曉,是最有才名的藝妓,琴棋書畫,樣樣出眾。尤其是琵琶彈唱,聞名遐邇,再加上她僅僅十八九歲的年紀,色藝雙絕,讓全城的男人為之傾倒,是滄州城第一號的青樓女子,人們給了她個雅號,叫做"玉麵狐"。
玉麵狐小口一開,宛如絲竹繞梁,戴大肚子聽著渾身酥軟,幾聲寒暄過後,玉麵狐說道:"賤妾今日到得府上,是想把終身托付給你,不知你肯不肯收留我。"戴大肚子大喜過望,立刻眉飛色舞地說:"姑娘肯跟我,不敢想,不敢想,我這樣一個老頭子,比不得那些白麵公子,姑娘不是開玩笑吧?"玉麵狐說道:"你不要淨說些浪話!你肚裏的花花腸子,我還不知道?你不想把我含在嘴裏?我早已領會。人家和你說正經的,你卻裝狗熊,再這樣,我就走了,永遠不再理你!"“姑娘,別生氣,別生氣嘛。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戴大肚子嘻皮笑臉地,在玉麵狐身上擰了一把。
玉麵狐伸出纖纖玉手,捏住戴大肚子的耳朵,嬌聲說:"你知道,我是鴇母的搖錢樹,她是不肯輕易讓我從良的。
前天我們鬧翻啦,她許我半月以內,以千金自贖。我也厭倦風塵,願找一位你這樣的忠厚長者,寄托終身。整個滄州城,隻有你最稱我的意,許多人恨不得一口吃了我,我就是不答應!你如果肯拿出千兩金子,我就終身為你執巾櫛,薦枕席,還會幫你疏通渠道,結交官宦,打通經營關節。肯與不肯,你給我個痛快話。"戴大肚子有些猶豫:"哎呀,這身價太高啦,期限也太緊埃"“這我都知道,價碼低的,你還不肯要呢。我也聽說你不存金銀,手頭拿不出那麼多金子,不過你抓幾千貫銅錢,也不難辦到,抵得金子的價,老鴇也會答應的。你就快點想個法子吧。昨個有位木材商人,聽說了這事,執意要把我買過去,已經回天津家中,取金銀去了,估計他返回來,也得個十天八天的。我心裏對你最中意,也不願跟他去那天津衛。你能在幾天內,兌換些銀兩,把這事先定下來,過後我會幫你發大財的,我的神通之廣,不用多講,你也知道,你快點拿主意吧,我早跟你說過,你是個有福份的人。"玉麵狐偎著戴大肚子,撒起嬌來,把戴大肚子引逗得渾身發癢。
戴大肚子對玉麵狐青睞已久,曾幾次到館中去,玉麵狐推說沒有空閑,把他冷在一邊。這回來了絕好的機會,戴大肚子不肯放過,猶豫再三,終於開倉售米,要賣出玉麵狐的身價,把玉麵狐買下來。
誰知米倉一開,就再也閉不上了。百裏之內的百姓,雲集滄州城內外,都來這裏求糴米買糧。人山人海,晝夜不減,如若閉倉不售,饑餓的民眾就會動起手來,將他的糧食一搶而光,戴大肚子知道,官府的人幾次說情,他都不依,這回他自己有事,衙門哪裏還肯為他說話,隻好接著賣下去。戴大肚子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刻也站不住腳,但又沒有一點辦法,"哎呀呀”地苦叫,直到把十幾萬石穀米售光。
糧倉賣空,戴大肚子讓人拉著錢來到妓館,玉麵狐殷勤備至,笑不攏口,連連道謝,隻是最後說:"鴇母教養我這麼久,我哪裏舍得立刻離開。那天是賭氣,才有了贖身的念頭。如今鴇母悔過,懇切地挽留我,我不能忘恩負義呀!為我贖身的事兒,過一年半載再說吧,我早晚是你的,這次你先把銀兩拉回去吧。"戴大肚子氣得暴跳如雷,玉麵狐"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戴大肚子明白,這遭是上當了,但一無媒證,二無聘禮,也對她無可奈何,隻好悻悻地回去。
事後不久,張璉又來到了崔爾莊。這次是受了張知州的委托,攜帶著禮起來答謝紀曉嵐。紀曉嵐哪裏肯接受,說是無功受祿,心中不安,張璉說道:"紀老五,你別跟我裝傻了,你的鬼點子,我全曉得了,在玉麵狐那裏,有一方絲帕,明明是你題的,你還掩蓋什麼?"紀曉嵐還是不肯承認什麼玉麵狐,但送來的禮物,也全收下了。張璉也不再追問什麼,高興地回到滄州,向張知州複命去了。
此後,紀曉嵐深居簡出,開始了《史通削繁》一書的撰寫。這是他的一部考證學專著。考證學又稱考據學,萌芽於對曆史文獻的質疑,肇端於漢代學者整理的文獻典籍。而後,考據一直是曆代學者用來整理曆史文獻的技法。到了清代,考據成為一種專門的學問,作者蜂起,著述叢生,成為當時的“顯學"。紀曉嵐深居家中,博覽群籍,銳意窮搜,繼承了前人的史學傳統,形成了自己的研究理論,遂在批判繼承唐代劉知己的《史通》等史學理論基礎上,對《史通》一書提出的史學批評等理論,進行歸納總結,取其精華,著成《史通削繁》四卷。
書成刊印,紀曉嵐立刻名噪一時,人們沒有想到,這部精深的史學著作,竟出自一位年僅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之手。
這時期的刻苦鑽研,為他20年後總纂《四庫全書》,作了知識和理論上的準備。
居喪期滿後,紀曉嵐回到北京。又經過幾年的努力,終於在31歲,乾隆甲戌科殿試時,考中二甲第四名進士,選入翰林院,開始了他一生的仕宦生涯。
乾隆甲戌(1754年)殿試以後,紀曉嵐以文學優長,被授為翰林院庶吉士。按照當時製度,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學習三年,期滿考試後,授"散館"或"留館"。考試優等者,原為二甲進士的授編修,原為三甲進士的授檢討,其他的則改任各部主事或是知縣。留在翰林院的升遷較快,清代大臣多為翰林院出身。
紀曉嵐點中翰林,自然春風得意,但他很清楚,這僅僅是他仕途上走出的第一步。要謀求引人矚目的官位,仍須艱苦努力,不斷進齲紀曉嵐在庶吉館學習,深得業師李又聃、董幫達等人的悉心教誨。他雖不善交際,但也常到座師劉統勳、介野園、孫端人等幾位前輩府上行走,在他們的指教下,學問日長,閱曆漸深,很快適應了官場生活。
在那個時候,文人狎妓侑酒、諧謔風流,成為風尚。即使師生同夤,也無所避諱。詩嚐酒社,唱和酬酢,時有往還。不過紀曉嵐不善飲酒,而他的座師孫端人,酒量大得很,可以說稱雄一時。
一次宴會中,曉嵐和孫端人同席,董曲江、劉師退等人也都在座,大家知道他酒量不佳,也不深勸,由著他盡情享用席間的珍饈佳肴。
正在這時,上了一道"掛爐烤鴨",這是京城當時的一道名菜。大家紛紛舉箸,吃得津津有味,唯獨紀曉嵐未曾下箸。
大家感到很納悶。
大家都知道,紀曉嵐有個習慣,就是非常愛吃肉,不食蔬菜、米麵,一頓能吃兩三斤精肉,再喝些茶水,就是一頓美餐。但他也有個例外,就是絕對不吃鴨肉,不管是何等名廚烹調的,他也不肯例外。
他這個怪毛病,座師孫端人並不知道,就向他問道:"這鴨肉很可口,賢侄何以不吃?"紀曉嵐欲言又止,眾人又都催問。
"事情是這樣的。"他於是向大家解釋。
原來,早年紀曉嵐住在河間府東光城嶽丈家。聽說有一天深夜,人們被一片"汪汪汪"的狗叫聲驚醒,起身到外麵察看,發現有一家屋頂上,站著一個身穿蓑衣麻帶、披頭散發的人,在月光的輝映下,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手裏挽住一個大布袋,裏麵發出許多隻鴨子的叫聲。
那個人沿房沿行走,由東家竄到西家,所到之處,都從屋簷上擲下兩三隻鴨子來。第二天,有的人把得到的鴨子宰著吃了,跟普通的鴨子並沒有什麼兩樣,但讓人奇怪的是,凡是得到鴨子的人家,在那一年裏都有人死掉。後來大家想起那天夜裏送鴨子的人來,認定是凶神出現了。
此後,紀曉嵐便無論如何,也不肯吃鴨肉了。
"賢侄怎麼迷信這一類傳說,純屬子虛烏有!"孫端人聽了紀曉嵐的話說道。接著又夾起一塊鴨肉,放進嘴裏大嚼起來。
董曲江卻笑著搖頭說道:"讓你這一說,我也吃不下去了。"“掃興掃興,肯定是你早就吃飽了肚皮,說這樣的話來嚇唬我們。你自己不吃,也不叫我們吃好。"劉師退說到這裏,向眾人一使眼色:"請諸位說說,是否應當罰他一杯?!"一聽說要罰酒,紀曉嵐連忙擺手,又給在座的逐個作揖,陪禮道歉。
"好吧,既然你不敢飲酒,就罰你以不吃鴨肉為題,給諸位作一首詩吧。"孫端人出麵說話,為他的賢侄解圍。
大家一聽,都來了興趣。孫老前輩出的詩題,確實新穎有趣,自古以來,還從沒聽說過有人用這種題目作詩,大家都想看看能否難住紀才子,便一催他說:"好,就罰你作首詩,快快誦來!"“遵命,遵命。"紀曉嵐略加思索,出口吟道:靈均滋芳草,乃不及梅樹。
海棠傾國姿,
杜陵不一賦。
靈均是戰國時大詩人屈原的字,他歌詠過許多奇花異卉,唯獨沒有提起過梅花;杜陵是指唐代詩人杜甫,因為他曾在詩中自稱過少陵野老,杜甫曾為百花賦詩,就是不曾謳歌海棠。紀曉嵐用這兩件事來為自己解脫,做為不吃鴨子肉的理由,巧妙地完成了這個題目,可見他學識淵博,才思機敏。
"哈哈哈,"孫端人聽了笑嗬嗬地說:"你真是伶牙俐齒,能言善辯。不過用梅樹、海棠為比,這鴨子也太榮幸啦!"劉師退等同席的人,也都跟著笑起來。
這年夏天,紀曉嵐又同一幫誌趣投合的文人學士,結成了文社,半月聚會一次,談今論古,切磋詩文。文社中有他的族兄紀昭和後來成為著名學者的錢大昕、盧文弨等人,當時都在翰林院任職。就連上科進士劉墉,這時已由翰林院編修升為待講,也參加了進來,舊時文社的勵學精神和無窮樂趣,使他留連難忘。劉墉參加文社以後,以他的學識影響和身份地位,很快便和紀曉嵐一起,被推為文社的領袖。
一天文社聚會,劉墉提出要集詩對句,各位文友一致讚同,他便率先吟出一句李白的詩:"文章輝五色,"錢大昕、盧文弨等人正在思索,紀曉嵐卻搶先對出下聯:"心跡喜雙清。"他對的是杜甫的一句詩,與李白的一句合成一聯,自然貼切。
錢大昕看他一如既往,凡有此類唱和,他總是毫不謙讓,搶先應對,便出一句杜甫詩,要紀曉嵐來對。錢大昕吟道:“學業醇儒富,"紀曉嵐馬上吟出一句韓愈的詩:"文章大雅存。"盧文弨看看明亮的窗戶,吟出一句:"小窗多明,使我久坐;"紀曉嵐不假思索,張口對道:"入門有喜,與君笑言。"紀昭一看這情景,心想這位愛出風頭的族弟,又成了眾矢之的,不免覺得好笑。紀昭比紀曉嵐年長幾歲,兄弟二人自幼即在一起讀書,知道紀曉嵐的功夫,不會被這幾位同年難祝但又想如今都是居官之人,族弟就不應該像少時那樣鋒芒畢露了,還是老成穩重才好,便插空兒吟出一句:"胸中已無少年事,"劉墉在這幫人中,年齡較大,並且早以少年老成出名,一聽便領會了紀昭的用意,便用凝重的語氣對道:"門外猶多長者車。"大家覺得這一聯意味深遠,都用讚佩地眼光看看劉墉和紀昭。
紀曉嵐明白是兩位兄長警誡自己,也會意地笑笑,警告自己,今天不要出言無狀。看大家興致正濃,便吟出幾個前人詩句,要各位應對。文友們雖不如他對得迅速,但稍加思索,也對得自然工穩,如其中幾聯是:雲山起翰墨(王琚句),星鬥煥文章(杜甫句)。
名高八鬥星辰上(王廷珪句),
詩在千山煙雨中(張孝祥句)。
瑞草惟承天上露(王建句),
繡衣卻照禁中花(方千句)。
聖代科名酬誌業(方千句),
中朝品秩重文章(羅隱句)。
彩筆隻宜天上用(貫休句),
五雲多繞日邊飛(鮑照句)。
幾聯對出以後,人們慢慢失去了興致。這種歌功頌德的應酬之作,早已是這幫才子們的老生常談,可以說他們個個是行家裏手,毫不耗費心力。
這時劉墉想起了一件事,對大家說道:"大柵欄的一家剃發店掌櫃,前日到府上請題匾額,我為他寫了'整容堂'三字,卻一時沒有想出上好的門聯,煩請諸兄代為撰聯,各位意下如何?"劉墉的字寫得非常好,稱得上是當時的書法家。紀曉嵐說道:"石庵兄,有一現成聯語,寫出就可應付了。"說完他就吟出了這副對聯:雖然毫發技藝,卻是頂上功夫。
大家聽了,齊聲叫好。
這時,錢大昕說道:
"敝人也有一聯,雖不如紀年兄之聯工巧,但做為剃頭店的門聯來用,卻也使得。"此聯便是:不教白發催人老,更喜春風滿麵生。
大家也很欣賞這副聯語,便要劉墉一並寫出。紀曉嵐看了,猛然間又想出一聯,吟誦給眾人:到來盡是彈冠客,此去應無搔首人。
在座的人啞然失笑,劉墉把筆停下來說道:"這下可好,都讓曉嵐兄給剃成了禿和尚!"大家都佩服紀曉嵐出語巧妙,趣味橫生。這幾副趣聯傳講開來。翰林院的學士們也紛紛來和紀曉嵐酬唱,一時傳為佳語。
這年冬天,正逢紀曉嵐在南書房當值,一位太監總管走進來。他聽人談論新科翰林、河間府的紀才子,便走到紀曉嵐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來,看他身材魁偉,英俊漂亮,不像人們傳講得詼諧滑稽的樣子。但看他身上穿著皮袍,手裏卻拿著一把折扇,這是當時文人的一種雅好,不少風流學士都是這樣,本來不足為奇,但大冬天的,這手裏的扇子沒有實際意義,想來也確有些好笑,便向前衝紀曉嵐笑一笑,操著南方口音說:"小翰林,穿冬衣,持夏扇,一部春秋曾談否?"紀曉嵐聽了總管的話,看看自己的裝束打扮,也覺得有些滑稽,怪不得老總管同自己開玩笑。但他慣於戲謔別人,哪裏肯讓別人耍笑?正要找茬兒回敬一下,忽然明白這老太監是給自己出了一聯,裏麵嵌了春、夏、秋、冬四季之名,心想這老家夥肚子裏,還有點兒墨水,好,看我怎麼回敬你!想到這裏,站起來作揖施禮,笑著說道:"老總管,生南方,來北地,那個東西還在麼?!"南書房裏立刻爆出一陣轟堂大笑。人們看著老太監,肚子都笑疼了。老太監這時哭笑不得,十分難堪,苦笑著指點幾下紀曉嵐,口中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落了個自討沒趣,悻悻而去。房中的幾個人議論說,這副對得真是太妙了。
這事在宮中一傳,可惹下了那一幫太監了。太監們都喜歡他博學多才,笑料兒無窮,每次碰到他,都纏著不放,不是出對聯讓他對,就是讓他說笑話。
那天紀曉嵐正忙著起草文稿,兩個太監進來找他,說有個對聯找他對,紀曉嵐又氣又樂,心想,你們也不分個場合!
口中說道:
"我正忙著,等吃飯時再對吧!"
兩個太監纏著不走,紀曉嵐便說:
“快說吧,什麼對聯?"
“榜上三元解、會、狀,"
太監念出了上聯。紀曉嵐看看他倆,一本正經地說:"這有何難,對句有了:“人間四季夏、冬、秋。"說完,扭過頭去又忙起自己的事來。
另一個太監問道:
"你既然說'四季',怎麼沒有春呢?"
紀曉嵐笑嘻嘻地說:
"請吧!請吧!你們回去想想。"
兩個太監站著不走,紀曉嵐衝他們擠眼說道:"為何沒有春,你們心裏最清楚呀!"兩個太監恍然大悟,禁不住笑起來,紅著臉走了,同房當值的文人們,仍然"嗤嗤嗤"地笑個不停。..紀曉嵐鬧的笑話越來越多,很快便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
親友們為他的戲謔無常很擔心,唯恐他說話傷人,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便都勸誡他要謹慎從事,在宮中說話不可造次,尤其是馬氏夫人,常將勸他的話掛在嘴邊,紀曉嵐聽著在理,便設法擺脫太監們的糾纏。
可是那天剛進宮門,就被太監攔住了,非要他講個笑話再走。
紀曉嵐急忙推辭:
"不可,不可。今天我有急事,耽擱不得!"三個太監圍著他不依不饒。一個說道:"你別耍滑!總說有事來推脫,好久沒聽你的笑話啦。這次不把我們幾個說笑了,你就別想走!"紀曉嵐見不講不行了,就說道:"我講我講。有一對夫婦,生了三個兒。....."說到這裏,他把話停下來,一聲不響盯著太監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