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載豪情半夕就,歎吾身新瘦!
青梅煮酒,飲罷再封侯!
歌聲慨然如狂風,聲聲入耳,句句動人,馬昂隻聽得胸中豪氣如山,鼓脹自鳴,隻想仰天長嘯方能盡紓胸臆,再抬頭時,卻見那道挺拔高俊的身影已經遠去,徒留身後不起眼的一抹灰影,以及他淡淡吞吐而起的旱煙雲霧。
場中一片靜寂,勝負已定,無可爭辯,所有人都將眼光投向了缽盂中剩下的那些涼粉,狗王反應的快,一把抱住,拿出一雙嶄新筷子遞給馬昂,嗬嗬一笑:“哥,你嚐嚐。”
馬昂好奇食欲早就按捺不住,聞言點頭接過筷子,夾起一片涼粉塞入口中,初入口涼爽嫩滑,但下一瞬味蕾便起了爆炸般的反應,一股強烈的辛辣酸爽從舌底走鼻翼直衝腦門,馬昂隻覺得腦袋嗡地一下,仿佛來到了黃沙漫野長河落日的古戰場,守國門死戰不退,妻兒父母殞命,將軍士兵皆戰死,城闕殘破旗幟傾斜,國破山河亂。敵人蜂擁而至,我自巋然不動,獨守要塞關口,單槍匹馬萬夫莫開,一把樸刀厲如雷電匹練,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悲壯豪氣直衝天闕氣吞星河!
“痛快!”
馬昂灌了一口燒刀猴兒酒,但覺胸臆沸騰灼然,雖沒哭泣,但眼眶已濕,果然是一刀涼粉,這味道果然霸道爺們兒!
於是這一晚,江城小吃街巷口哭聲一片,間有豪情猛男狼吼不斷,聞著皆驚,容逸塵靜默而立,久久不語,夏慶陳群抱頭痛哭,就連那囂張不忿的朱誌吃過一口後也是神情複雜默默垂淚,放下五萬塊錢一言不發扭頭便走。
滄浪江的夜風很涼,尤其是在十二月底的冬夜裏,但馬昂一行人卻是熱情高漲臉紅似火,分食了大半缽盂的“一刀涼粉”,搞定了差不多整整一葫蘆燒刀猴兒酒,大家全都是胸懷暢快,步履如飛,隻有狗王哭喪著小臉心疼欲死,眼光狠狠刮過談笑風生的幾人,恨不得用骨刀把他們也切成涼粉。老人依然靜默而行,間或憨傻一笑,但馬昂卻分明感到了泥鰍般的油滑精明。
陳群攬著狗王的肩膀笑道:“兄弟,除了這涼粉,你家傳還有沒有其它美食?”
一聽這話,夏慶左向濤他們幾個,包括馬昂容逸塵都豎起了耳朵,卻見那狗王冷冷一笑,掙脫陳群的肥手,極其不爽道:“沒有。有也不給你們吃,餓死鬼托生的一群混蛋!那燒刀猴兒酒一年也釀不了幾壇,狗爺我平時饞了也隻是小咂一口,日!你們幾個遭雷劈的咕嘟咕嘟心疼死我了都!”
陳群幾人哈哈大笑,拉著滿臉心疼不爽的狗王繼續逗問起來。趁著他們與狗王說笑的當口,馬昂忍不住心頭的疑惑,問容逸塵道:“那風三公子是誰?”
容逸塵大笑著一把攬過馬昂的肩膀,悠悠道:“就知道你會忍不住要問。我給個提醒,舊雨街,風家。”
馬昂聞言心中一亮,肅然起敬道:“你是說?”
“不錯,他就是風家的當代家主。”容逸塵一向慵懶閑適目無焦點的雙眸變得悠遠明亮,徐徐道:“咱們江城地處中原,有水陸交通,物產豐富,氣候適宜,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風家入住舊雨街據說是四百年前的事,四百年來多少次王朝更替,多少次兵臨城下,這江城一再易主,但唯有舊雨街從來不曾,從風家入住的那天開始,這條舊雨街就隻屬於他們,無論這座江城是誰的,一直到今天。四百年間有過天災人禍,有過盛世太平,風家曾經落草為寇,曾經為國奔走,但從未對不起江城百姓,從不曾隕落,一直屹立在江城舊雨街。幾次大規模的異族入侵,風家用壯烈血淚建築了舊雨街百姓最後的屏障,從未被攻破占領,特別是幾十年前最慘烈最屈辱的這次入侵,為保護躲入舊雨街的數萬百姓,風家三主族十二附族逾三千人戰死在舊雨街口,聽說鮮血染紅了青石磚染紅了滄浪江,最後逼得對方妥協,答應不侵不犯。經過這一戰,風家隻剩下了三哥這一小族數十人。”
“這一切直到五年前,那時我年紀尚小,不知道江城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很多家族元氣大傷,很多大名鼎鼎驚采絕豔的人物突然隕落,包括風家。那一次,三哥的父親哥哥全都喪命,隻有他重傷之下躲過一劫,但也染了一身的毛病,日夜咳嗽疼痛難停。”
容逸塵說著突然轉過臉,靜靜看著馬昂,極認真道:“風家世世代代都為江城百姓生死,都是頂呱呱的好漢,滿門忠烈,壯闊如血。所以無論以後什麼時候遇到三哥,都要尊重,不僅是因為三哥本身豪情慷慨古道熱腸足以值得我們學習尊重,還有他身上所背負的千百條家族英靈,那是如山似海的不朽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