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警幻仙執柯慰莽玉 臨淮神緘劄諭嬌顰(1 / 3)

第十五回 警幻仙執柯慰莽玉 臨淮神緘劄諭嬌顰

話說麝月往赤霞宮去看寶玉,晴雯因黛玉處走不開,隻托麝月帶話去。原要暗探黛玉的真意,卻深知黛玉細心,不敢啟口。後來,聽黛玉做就表章,從頭念了一遍,其中也有他懂得的。剛好鴛鴦來找黛玉,黛玉又叫他去請迎春,便借此溜來報信。走過窗外,正聽到寶玉和麝月說話,就插了一句嘴。

麝月聽了,忙出去迎接晴雯,同進屋內。走到花子邊,晴雯站住說道:“這往那裏進去呢?”麝月笑道:“我剛才也迷惑了,這比怡紅院還曲折呢,快跟我來罷。”二人攜手進去。

晴雯見著寶玉,拉住手,也是淚流滿麵,說道:“我想不到還有見著你的日子!”寶玉道:“我留著好東西給你看呢。”說著,從裏衣上解下一個錦囊,晴雯接過,以為是什麼奇珍異寶。

及至打開一看,就是他自己咬下來的指甲,便說道:“這東西你還帶著呢!”寶玉道:“我一直做和尚、做道士,也沒丟下他喲!”晴雯淚剛止住,聽見這話眼圈兒又紅了。麝月從旁邊瞧出,拿話岔他道:“你害臊不肯來的,怎麼也來了?”晴雯啐了一口,道:“扯淡!我害什麼臊呢?擔了那虛名兒,要害臊早就臊死了!剛才怕林姑娘找我,可巧鴛鴦姐姐來了,叫我去請二姑娘,我可不就溜了麼!”

寶玉忙問道:“林姑娘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他還恨我不成。”晴雯道:“起先是有點恨你,那回,我央及他講那《芙蓉誄》他就很不樂意,還說是你們的寶二爺。你想想:這是什麼口氣?後來,二奶娘他們來了,說了那些情形,他倒都聽得進去。這回,我也疑惑是恨你,剛才聽他念那表章,我雖不大懂得,好像有父母之命四個字。若是為這個,可就難了!知道姑老爺、姑太太如今在那裏呢?”麝月道:“我想姑老爺、姑太太也脫不過那陰司去,二爺明兒托警幼仙姑打聽姑老爺的下落,請他走一趟,做個大媒,還有個不成的麼?”

寶玉大喜道:“這真虧你想得到,明兒仙姑必來回話,我就和他說去。”

晴雯打量了寶玉一回,笑道:“二爺出了一回家,倒養胖了。隻是做了和尚,又做道士,如今又要娶親,若傳出去不是個笑話麼?”寶玉道:“我出家的時候,也隻想尋著林妹妹,說明了我的冤枉。那裏是這個意思呢?”晴雯又問起大荒山情形,寶玉大致說了。三人又談些舊話。

晴雯忽對麝月道:“咱們隻顧說話,那邊還等著二姑娘呢。

我要走了,這裏道兒不熟,你送送我。”又對寶玉道:“二爺明天見罷,有什麼信息,我再來。”麝月笑道:“來不來由你,既來了可不放你走啦。你在暖閣裏服侍二爺慣了的,我去替你請二姑娘去。”說著,便匆匆跑了出去。晴雯急了,嘴裏喊著”麝月這蹄子“,連忙也追了出去。寶玉忙道:“這裏生地方,別絆著摔一交,叫他們笑話。”二人那裏聽見。那晚上,不知那個回來服侍寶玉。

次日黎明,寶玉起來梳洗了,便去朝見元妃,元妃自有一番慰問。回至赤霞宮,見前院榴花燦如雲錦,忙喚麝月同到花下徘徊玩賞。此時,晨曦初上,曉霧未收,那榴花紅得更足:也有並蒂的,也有重台的,也有一蒂三花的,各自爭奇鬥豔。

寶玉采著一枝並蒂的,給麝月簪在鬢上,麝月瞧著寶玉微笑。

正要回轉內院,隻見警幻仙姑款款行來,見了寶玉,笑道:“侍者清興不淺。”寶玉忙迎著見禮道:“正要奉訪,不料姐姐倒先來了。”麝月上前向警幻行禮,警幻對他一笑。三人同至廳屋坐下。警幻道:“昨天見了絳珠,傳述玉旨,他卻有一番固執。侍者諒有所聞。”寶玉道:“依我揣想,瀟湘妃子一生孤苦,此事未承親命,不免觸起庭闈之戀,這也是他的孝思。”

警幻道:“侍者果然是他的知己。隻是他要抗章玉闕,這便如何呢?”寶玉道:“他的表章必是奉煩轉奏,姐姐原可暫緩置之。我倒要姐姐代訪家姑丈林公的下落,替我們做個蹇修。萬一林公不允,我再親去拜求,想承見許。”警幻道:“這卻無待訪求,我那回見到神版,知林公因居官清正,現任臨淮府城隍之職。隻是素昧平生,未免唐突。”

寶玉見警幻為難,便拜了下去。警幻連忙答拜,說道:“侍者見委,非敢推辭。我想此間貴府親眷,必有見過林公夫婦的,同往執柯,庶不辱命。”寶玉喜道:“姐姐高見,深合鄙懷。”當下,首先想起鳳姐,可惜他尚滯幽冥。此外屈指算去,隻有迎春,又恐他拙於語言。還是麝月提起鴛鴦來,寶玉、警幻都道:“眼麵前的倒忘了他。若他們二人同去,更好說話。”

計議定了,警幻又道:“那兩處便請侍者接洽,何日啟行,我且聽信罷。”說畢,就要告辭。

寶玉送他至宮門外,正要去尋迎春,一麵叫麝月去請鴛鴦,也到迎春處商議。事有湊巧,迎春帶著司棋已向赤霞宮而來,在門外遇著。麝月眼尖,指與寶玉看道:“那來的不是二姑娘麼?”寶玉迎上前去,叫聲“二姐姐!”迎春正走著路,冷不防倒吃了一驚,笑道:“寶兄弟,你們往那裏去?”寶玉道:“正要去尋二姐姐呢!”迎春道:“我那裏屋子窄,人又多,還是這裏好說話兒。”一路說著話,已穿過廳房,直至內室坐定。

迎春見此間鋪墊陳設非常富麗,歎道:“不料同到太虛,尚有仙凡之別!”想起自己生前的苦處,不免向寶玉訴說一番。

寶玉道:“我那回聽見二姐姐受的委屈,就哭了好幾場,要太太把你接回來,再也別放你去。太太不但不聽,還說我是孩子話。若依了我,好多著呢!”迎春又問寶玉見過元妃沒有?又問他這幾年的經曆,寶玉一一回答。

正說著話,麝月已接了鴛鴦同來。寶玉因他身殉賈母,分外敬重,也照姐妹相待。將自己入山修道,以至玉旨賜婚,都和鴛鴦說了。又說到警幻要他二人同去做媒,迎春道:“從前見姑媽的時候,我還小呢,隻怕姑媽也不記得了;再則,我到了這裏,從沒出過遠門,就要去怎麼去呢?”鴛鴦聽他這樣模棱的話,不免暗笑。忙接著說道:“二姑娘盡管去,什麼事都有我呢。我也有我的意思:一則,把這件好事辦成了,也算補了老太太的缺憾;二則,見了姑老爺姑太太,打聽著老太太的下落,我還要找他老人家去呢!”寶玉連忙走過來,向迎春、鴛鴦各作了一揖,道:“這件事全仗姐姐成全。”鴛鴦道:“小爺,你不用管了。回頭我去找仙姑,和他商定行期,我們說走就走了。你隻聽喜信兒罷。”果然他們去後,一兩日內便同往臨淮去了。

看官:你道黛玉這番抗表辭婚,又是什麼意思呢?他自小與寶玉耳鬢廝磨,密愛輕憐,就存一種說不出來的心事,死去活來,都是為此。一旦天公作美,由離複合,也應該轉悲成喜才是。卻因他那回想起父母早亡,至今不得見麵,心中無限感痛。後來,也聽見警幻說過林如海現做城隍,懸念之心,因此更切。這番見了玉旨,雖然是夙願所存,究竟怨恨寶玉的心,未免還留些影子,又覺得這件事來得鶻突。繼又想起他的父母,心想借此請命,或許容他得見一麵。這幾層也都是說不出口的,所以警幻問他隱衷,隻可支吾不答。有時,也記掛著寶玉,借事打發晴雯出去,暗中便是放他去安慰怡紅公子的。那晴雯那裏知道?

這兩天,黛玉見迎春、鴛鴦沒來,又聽說他們同警幻出了遠門,也猜到是為著此事,卻不便說得。每日悶著,隻撫琴觀書自遣。有時歪在他常坐的湘妃榻上,思前想後,傷心落淚。

晴雯金釧兒見他如此,時常想出話來替他解悶,也間或借話勸慰他,總沒打著黛玉的心事。

那天,正是林如海的冥壽,黛玉追想:從前在鹽院衙門裏,必然要傳兩班戲,擺幾十席酒,那些鹽商納總以及淮揚紳富,搶先送禮慶壽,何等熱鬧。黛玉彼時雖小,卻還記得。如今如海身後蕭條,又沒有承祧之子,恐怕連忌辰家祭也沒人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