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開吟社探春賞花 忤親庭賈環逃杖(1 / 3)

第九回 開吟社探春賞花 忤親庭賈環逃杖

話說賈蘭赴試春闈,王夫人、李紈未免懸念。探春因為替王夫人解悶,便向周瓊說明了,回來暫祝此時,李紋、李綺雖已許字,尚未出閣,李嬸娘怕李紈煩悶,也叫他們姐妹來此作伴。一時頓覺熱鬧。

探春本愛園居,此來正值春暖花開,韶光綺麗,便回了王夫人,帶同侍書、翠墨和跟來的婆子們,搬至秋爽齋住下。又攛掇李紈和紋綺姐妹,都移住稻香村,李紈久有此意,自然樂從。王夫人因園中久荒,先吩咐賈璉傳知管事們,多派人役打掃房屋、修整花樹,有些坍壞破損的都重修了。隻消旬月工夫,便覺氣象一新,荒埃盡掃。

寶釵又對探春說起替湘雲一番打算,探春與湘雲素來相得,也覺得這們安頓最為妥當。趁便和惜春商量定了,便去回王夫人。王夫人道:“雲丫頭寡婦失業的,沒有投奔怪可憐的!咱們平常白養著許多閑人,他又是在這裏住慣了的,難道還多著他麼?若來了,隻管同在家裏一樣,不要生分才好。”探春道:“史妹妹那人是沒有心眼的,和四妹妹也說得來,太太不用張羅他,隻交給四妹妹就得啦。”當下說定了,就告知寶釵打發人去接。

剛好有南邊新來的京官,要尋找住宅。湘雲把那房子賃給他,連粗家具也作了價,隻帶著衣箱和幾隻書箱,搬至櫳翠庵和惜春同住,仍是翠縷貼身服侍。白天尋姐妹們談笑,有時逛逛園景;夜裏自去參閱道書,比在家裏倒舒服了。

那天早上,探春從王夫人處請安回來,走過沁芳橋畔,見兩棵杏花開得似雲蒸霞蔚,許多蜜蜂圍繞花枝上飛來飛去,嗡嗡不絕,想到唐人“紅杏枝頭春意鬧”的詩句,這個“鬧”字真形容得妙。那稻香村一帶杏林,不知更開得如何繁盛!便想尋惜春、湘雲同去玩賞。又覺著身上微涼,走到岔路,吩咐侍書回去取衣服,獨自向櫳翠庵而來。

此時,庵畔梅林已是綠陰青子的時候,淨爐清磬,分外幽靜。探春見門內無人,徑自進去。剛進前廊,廊上掛著一架白鸚鵡,陡然念了一聲“南無觀世音菩薩!”冷不防嚇了一跳,笑道:“四姑娘這裏連鸚哥都通禪了!”湘雲在惜春屋裏坐著說話,聽見了,忙迎了出來,說道:“三姐姐真起得早。”探春道:“你們不是都有早課麼?怎麼今兒這們清閑!”湘雲道:“四妹妹天沒亮就起來,忙了一早起,剛念完了。我可有什麼早課呢?說是修道,也不過是一句話,隻算當櫳翠庵的香婆罷了!”

惜春問道:“大嫂子搬到園子裏沒有?”探春道:“你真是世外之人,一切不聞不問。大嫂子搬來好幾天,連紋妹妹、綺妹妹也一起住下了呢。”湘雲道:“這都是三姐姐要重興詩社,鬼使神差的把他們都送了來啦!”探春笑道:“我正為這個來找你們。剛才我瞧見杏花盛開,想和大嫂子商量開個杏花社。他那裏杏花最多,想必更盛。咱們同去看看何如?”

惜春道:“去一趟也好。他們來了,我還沒有見著呢。”

正說著,侍書取了一件春羅薄棉襖來。探春一麵換衣服,說道:“杏花都開透了,天氣還這們涼!也是少有的。”侍書道:“聽他們說,前兩天西山還下雪呢!”惜春看他換了衣服,說道:“三姐姐要到稻香村去,這就去罷。”正要走,湘雲忙道:“等我拿件東西帶了去。”大家等他回來,卻仍舊空手,探春笑問:“你拿東西呢?”湘雲笑而不答。一路走著,正值春陰天氣,隻見遠近各處重樓疊榭,夾著許多花樹;綠濛濛的便是一堆煙柳;淡紅淡白、如煙似霧的,便是一片開乏了的山桃;又有翠檻藏花,紅亭枕水,處處賞心怡目。將近稻香村,便見前麵一帶綠疇圍繞,高高下下,千萬枝杏花通紅如火;緊接著土垣茅舍,一帶竹籬。籬門外站著一班人,正是李紈和紋綺姐妹,帶著丫環們在那裏看花。

李紈見了他們三人,笑道:“我算定你們要來,預先在這裏迎接。”探春笑道:“我也是聽耳報神報道:大嫂子高興賞花,來湊趣的。”紋綺姐妹都和他們久別初逢,不免寒喧問候。

李紋道:“那回,在這園子裏釣魚玩,還在眼前似的。我在家裏做的夢,一半都在這裏,想不到真又來了。”湘雲道:“這幾年裏頭,不但三姐姐去過南邊,連咱們在城裏的,也沒得見麵,叫我好想!”李綺道:“真是的,姐夫的事,我們姐妹總也沒得去瞧你。頭一件,先不知道住址;第二件,除掉來這裏,我媽也不放我們出去應酬,隻在家裏悶著。”李紋道:“可惜琴姐姐不在這裏,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來呢?”李紈道:“我聽寶妹妹說:那梅家不久也要起複來京了。”探春道:“提起釣魚來,我還想起二哥哥裝薑太公的樣兒,未免可笑。那回,我們都得了彩頭,隻他沒得著,到底不大好。”大家想起寶玉,各自歎息了一回。

李紋道:“我聽說這園子荒廢久了,又常鬧鬼。到了這兒,看著還沒改樣;住著也很安頓。可見那些話都靠不祝”惜春道:“那些話本來是造出來的,倒是荒廢是真的。新近小修理了,才有這個樣兒。”

李紈又引眾人步至花下玩賞。此時,杏花隻開了三四成,恰到好處。湘雲道:“這杏花的枝幹很像梅花,隻沒有那種清香。”探春道:“南方的梅花還不如杏花呢!那年,我從海門路過永嘉,見著觀察使陸公的夫人。他約我茶山去探梅,那花全是單瓣兒,又開透了,白稀稀的沒什麼看頭。他們說鄧尉的香雪海也是如此,不過花多罷了。”李紋道:“我逛過虎丘的寒香院,有百十棵梅花,倒都是雙瓣兒,也有朱砂、綠萼。走近了就聞見一股幽香,那品格當然在杏花之上。”湘雲道:“杏花也有綠萼的,我叔叔聽太常寺老爺們說起,社稷壇後麵有一棵白杏花,開了花就同綠萼梅一樣。花了錢找著老公,去偷看過一趟,果然不錯。可惜,那地方咱們走不到的。”

眾人在花林裏徘徊了許久。李紈道:“今兒陰天,春寒很重,你們屋裏坐罷。”湘雲等也覺微寒,就一同進屋坐定。素雲沏了新茶送上,大家喝著,仍舊說笑。

探春笑道:“這可該說到正文了。今兒專誠拜謁,請稻香老農做個社主。這樣好杏花,還不該開個杏花社麼?”湘雲道:“今年杏花開得比往年都盛,好像知道我們來了似的,不可辜負了他。”李紈道:“從前做了許多詩,總沒詠過杏花。

唐宋人的詩,單詠杏花的也不多,倒是個好題目。就是今兒太倉猝,這裏地方又窄,筆硯也不齊,怎麼起詩社呢?”

探春道:“改日子又得重約,就是今兒罷。隻要說定了,到我那裏去也是一樣的。”李紈道:“咱們先點點人數。除我不算,蕉下客、枕霞、藕榭和我兩個妹子,也有五個人,不算很少了。”惜春忙道:“我是隻會看花不會做詩的,不要算上我。”李紈道:“還是照舊推藕榭謄錄監場罷。我另想起一個人來,咱們把邢大妹妹也約了來好不好呢?”探春道:“他住得遠,今兒來不及了。”李紈道:“你不知道麼?姨媽家又搬到梨香院前邊,打這裏便門過去,很近便的。”湘雲道:“蘅蕪君是咱們社裏的台柱子,豈可短了他。”李紈道:“他眼看就要恭喜,就是滿心要來,太太也不許的。我們把題目送了去,做不做由他罷。”探春忙著打發人去請邢岫煙,一麵同眾人回秋爽齋來。

湘雲見齋中陳設已備,每人一個檀幾,幾上各色舊磁花瓶都插著杏花,筆硯詩箋,位置妥貼。便笑對探春道:“三姐姐真是善用兵法,你什麼時候交代的呢?”原來探春商定在秋爽齋集社,暗地裏遞個眼色與侍書,令他回來布置。眾人正在說得熱鬧,那裏理會。當下,見湘雲笑他,便也笑道:“我們還會做賊呢!你不信,隻問王善保家的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