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薛姨媽同居護愛女 王夫人垂涕勖孤孫(2 / 3)

此時,寶釵聽人說姨太太來了,也忙至上房見禮。薛姨媽瞅著寶釵道:“你月份也這們大了,瞧著倒不大顯。”王夫人道:“可不是麼,他這衣服還是平常穿的。我給他放大腰身,新做了兩套,還沒有穿上呢。”薛姨媽道:“這可是大喜。我見過多了,是養小子的身子總校你沒見我帶寶丫頭的時候,才五個月,比人家七八個月的還要足實。”王夫人道:“雖然如此,到了這個月份,也要保重著點。我叫他沒事隻管在房裏歇著。他那裏肯聽呢?”薛姨媽道:“走動走動也好,走得多,養得快。隻留神不要閃著碰著的。”

王夫人道:“我要跟姨太太商量:他月份一天大一天了,總得有人常在身邊照應他才好。別人我也不放心,你若家裏放得下,就搬來和他一起住著。設或三更半夜有個發動,也省得慌張。”薛姨媽道:“我也是這們想,隻是家裏看孩子管家務,全交給蝌兒媳婦,那裏放心呢?他倒安得貧,耐得富,一步不亂走的。就管小孩子也細心。究竟還是新媳婦,有許多事摸不著門,還得我替他領路呢。”

王夫人道:“姨太太若肯住在這裏,我還有個主意:那梨香院外邊兩所房子,你不是住過的麼?此刻還空著,索性把他們也搬了來。那裏通園子的便門開了,也如同一家子似的。你若不放心,白天回去瞧瞧;有什麼要緊事,他們也好來問你的。”

寶釵道:“現在不比從前,一則園子裏荒著,那便門開了,保不住你來我往多走幾趟,萬一有事,倒分不清責任了。二則寶蟾那蹄子,又膘又嘴硬,雖說學好,我總信不過他。不要吵鬧起來,叫這邊爺們笑話。太太和我媽媽細想想,我這話對不對。”王夫人道:“你這慮得太寬了!那便門平常關著,有事再開,可有什麼妨礙?再說誰家沒有個雞爭鵝鬥的?那回,鳳丫頭生日,什麼抱二家的、背二家的,在老太太麵前鬧得那們大,又誰笑過他們呢?”薛姨媽道:“咱們自己人,誰瞞得了誰。就是死鬼媳婦的事,若不仗著這邊爺們,還壓不下去呢!要笑,早就笑掉了下頦啦。”又對寶釵道:“既然你太太這樣說,就依著他老人家罷。我今兒就住下了,你打發人去告訴蟠兒、蝌兒,擇個日子搬來就是啦。”

寶釵答應了,連忙打發小廝通知薛蟠弟兄;一麵帶同鶯兒秋紋等料理薛姨媽的床帳被褥,看著他們鋪設。薛姨媽見他走來走去的忙碌,便著急道:“姑奶奶,你不要張羅我了。萬一閃著了,我可擔不起!由他們弄去罷。”從此,薛姨媽就在榮府住下。

那薛蟠素來任性,狂嫖濫賭從無檢束。在監裏圈了兩年,雖然仗著銀錢上下打點,不曾受苦,卻也關得他火星亂迸。及至遇赦贖罪回來,薛姨媽惟恐他在外惹禍,終日看緊了,不放他出去;偶然借故出門,尋訪馮紫英等一幫朋友,或是到錦香院中閑逛,總也不得暢意。聽說搬回賈府,又可與賈璉、賈蓉等浪蕩子弟尋花縱酒,朝夕追歡,心中先自歡喜。趕忙催著家人收拾,不到五日便已搬來。

那上房是個大四合院子,也還寬敞,又另有書房客廳。薛蝌隻占了書房三間,自去下帷用功;薛蟠卻忙著去尋賈府爺們。

此時,賈珍正約合一般勳貴子弟在寧府校場練習騎射。原來賈珍素性好武,前此也曾校射賭酒。隻因染了公子哥兒的習氣,又不善擇交,漸漸的賭勝於射。這聲氣傳出去,惹得台諫們紛紛彈劾。後來身到海疆,目睹海氛不靖,兵備積弛,更激動他戮力從戎之意。此番回來,整理莊產,甄汰家丁,漸已就緒。見了那些世舊,提起結會校射,大家都甚踴躍。

那會芳園圍牆以內,本有一大段空地,是寧國公當日點兵的校常賈珍命小廝們劃去荒榛,豎起射鵠,又添買了雕弓駿馬,便按日演習起來。

同時,鎮國公之孫牛繼宗,理國公之孫柳芳,治國公之孫馬尚清,齊國公之孫陳瑞文,平原侯之孫蔣子寧,襄陽侯之孫戚建光,錦鄉伯之子韓奇,以及陳也竣馮紫英、衛若蘭等華宗貴裔,鹹來與會。本家子弟如賈瓊、賈璜、賈珩、賈菖、賈芷、賈菱等,有的真來習武,有的借此親近賈珍,卻也來了不少。榮府中也遣賈環、賈琮來此,隨同肄習。日間輪校騎射,晚間聚飲而散。賈珍定下規約:輪流互作東道,隻較優劣不賭勝負,也是懲前毖後的意思。

薛蟠知有此會,心想,念書既然耽誤了,借此習武立功也還不晚。尋著賈珍,願來湊趣。他本是前次校射有分的,賈珍自無不允,從此薛蟠便也按日赴會。

一日,尤氏無事,因素未見過騎射,命小廝們在校場邊三間小廳安設珠簾紗屏,帶著偕鸞和丫頭們到那裏隔屏偷看。隻見那校場約有二十來畝,周圍遍種垂楊,一般子弟們各騎駿馬,正在繞場試聘。少時,令旗高揮,一隊騎馬的有十數騎直向箭牌跑去。箭牌上畫的是黃質斑紋的虎頭,第一箭專射虎額,二三箭分射左右虎目。尤氏隻見那箭從馬上似飛雨般發去,射畢各攏馬退下,不知那個射中?

少時,有一個騎雕鞍菊花青馬的,似是馮紫英,督著人在箭牌下驗看。原來箭上都刻著各人姓名及一二三等字,驗完了,在牌下標出名榜。三箭皆中的隻有五人,賈珍在內。這五個人重又比較,射那柳樹上的葉子,連中的卻隻有三人,賈珍外是戚建光、柳芳。

歇了一會,忽聽一陣鼓聲似怒雷突起,一隊十多匹馬風馳電掣的跑去,各自爭先鬥捷。箭牌前豎著標旗,眼看那個騎朱鞍鐵青馬的先要趕到,卻被兩匹馬一匹是金鞍赤騮,一匹是銀鞍黃驄從馬後飛趕過去,都比鐵青馬先到,隻是赤騮稍後,差了半個馬頭。尤氏瞧那騎赤騮的正是賈珍,餘者都不認識。忙叫丫頭稍問跟隨的小廝,方知騎鐵青馬的是蔣子寧,騎黃驄馬的是馬尚清。

又見賈珍等緩轡回來。校場上擺起青綠木山,分為數層,高矮不等。一會子,這十多匹馬重又飛跑越山而過:有的攛不過去;有的過山失勢,前蹄雙跪;有的攛山太猛,幾乎墜鞍。

尤氏瞧著替他們擔心,那知道都是練熟的了,到要緊時各能控縱如意。及至搶到標旗,卻是賈珍第一,馬尚清第二,蔣子寧也算到了,卻差著一大段。賈珍等下了馬,都在那柳樹下坐著歇息。緊跟著第二隊十多匹馬又要上來。

尤氏正看得有趣,佩鳳忽從上房走來,悄回道:“西府裏珠大奶奶來了。”隻得進去,見李紈敘談了一會,要拉他出來同看,李紈不肯,方罷。

這裏一般子弟,直演習到日色沉山,方赴大廳會飲。席間,無非談論些用兵的韜略,備兵的險要。薛蟠隻跟著歇酒,總插不上嘴。他向來善騎,卻因體肥身笨,屢次落後。秉性好勝,豈肯甘心輸人。隨後便另買一匹大馬,通身漆黑,銀頂雪蹄,寄養在寧府馬號。天一亮,就拉到校場,獨自來回馳騁。有時,遇見賈蓉笑他道:“薛大叔,大清早起的騎馬往那裏去?還要到葦塘裏調情去麼?”薛蟠哼了一聲,仍舊騎他的馬。賈蓉便笑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