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年輕人,你可不要唬老漢,這可是俺的棺材本啊!要是討不回牛,俺這把老骨頭就隻能填溝壑了!”
見老漢如此激動,李重允也不敢咬死了,隻問道:“誰告訴您去鄧州討牛的呢?”
“隔壁苟三家的牛,就是去鄧州討回來的。他說了,中和元年過路的那些官軍借走的牲口,人家鄧州都給還。去年拙荊還沒過世,老漢不能離家。如今俺隻身一人,家又徹底毀了,這才決定去鄧州討牛。唉!這要是討不到了可怎麼辦!討不到可怎麼辦……”老漢不停的呢喃著,手抖得更厲害了,好像一直支撐著他的那根支柱正在一點點崩塌。
李重允趕忙安慰道:“放心吧。忠義軍節度使張公可是一個大好人。即便牛不是他借的,也一定會幫您的。”
老漢聽了,隻是苦笑。似乎根本不相信李重允的話。
又向南走了兩日,到了保安驛。三年前,李重允還在黃巢軍中時,曾經路過這裏。當時這裏隻是一座普通的驛站。如今,這裏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看起來就像一座城鎮。隻不過,並沒有多少固定的居所,隻是連片的帳篷。
“這些人都是要去鄧州的嗎?”李胤詫異的問道。他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這麼多活人聚在一起。李重允點了點頭。
“那他們為什麼在這裏停留呢?保安驛距離方城縣的大關口,應該還有十裏路吧?”
“哪來那麼多廢話,我跟你一樣才到這裏呢。喂!”李重允一把扯過一個恰好走過他身邊的漢子,問道:“跟你打聽個事,這裏的人為什麼要在此紮營,不去鄧州呢?”
那人歪著腦袋道:“領了牌子才能去,這裏的人都是還沒領到牌子的!”說著極為顯擺的搖了搖手中的牌子。李重允手疾眼快,一把奪了過去。那人嚇得跪地哀求。
李重允把牌子扔給李胤:“上麵寫的什麼?”
“均州豐利縣,第九五二七號。”李胤又翻到背麵,看了看那人,問道:“你是潁州斤溝人楊延忠?”那人點了點頭。李胤將牌子丟還過去。
原來,自從四月以來,隨著黃巢軍在陳、許、蔡、潁、汝、亳等州肆虐,有大批流民從方城缺口湧入忠義軍,竟然日以千計。這些人良莠不齊,什麼樣的都有,不僅造成了忠義軍物價上漲,還帶來了盜賊橫行,疫病流行等諸多問題。
為了應對這個情況,忠義軍不得不嚴格控製流民的進入。每天隻發放三百個“準遷牌”,牌上有持牌人的籍貫姓名等資料。背麵則寫明了其將被遷往的目的地。隻要一進大關口,就算正式進入了忠義軍的轄區。到時會有專人負責將流民送到指定的遷徙地點。不許隨意遷徙。
不過即便如此,流民仍以得牌為幸。成功通過審核,領到牌子的,就會拍手相慶。那些暫時沒有得到牌子的,就都聚集在保安驛等候,慢慢人越聚越多,形成了現在李重允看到的這種情況。
“咱們也要有牌子才能去鄧州嗎?”李胤問道。
“當然不用。走,咱們直接去大關口。”
唐州方城縣大關口,自古被稱為“天下九塞”之一。《呂氏春秋》曰:何謂九塞?大汾、冥厄、荊阮、方城、崤、井、令疵、句注、居庸。其中的方城,即是指大關口。這裏不僅在伏牛山之間天然形成了一處隘口,還有一座人為修建的防禦工事——楚長城。
春秋時期,楚國為了防備關東諸國,在魯山、向城、葉縣、方城、舞陽一線修建了一座綿延數百裏的長城,一直向東南延伸到唐州州治比陽城。曆經千年風霜,到了晚唐時候,楚長城已經僅存數段。其中位於方城東北四十裏的位置,有一段保存比較完好的部分,其中有一座關隘,即為大關口。
自從張尋控製了唐州,他就重修了大關口的這一段楚長城。綿延三十裏的一條長城,牢牢扼住了方城缺口,成為忠義軍東北麵的一座屏障,保護著忠義軍的安全。
李重允到了雄關之下,向守軍通報了姓名,說明了來意。守軍立即將其引入了關中,並有專人為他們送上了換洗的衣物和足夠他們吃到鄧州的幹糧。他在大關口好好休息了一日,在久違的床鋪上睡足了十二個時辰,才啟程趕往鄧州。臨行前,還有人特意送來一筆不菲的盤纏,說是方城縣令周蘭所贈。李重允記住了周蘭的名字,收下了盤纏。
終於踏上了忠義軍的土地,李重允感覺自己仿佛從地獄重返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