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實力相差這麼大嗎？馮行襲望著巨怪一般的霹靂船，不禁發出疑問，為什麼？張尋為什麼不把這些戰艦沿著漢水，直接開到武當城下呢？如果我早一點看到眼前的景象，可能早就降了……
在霹靂船的伴行，或者說押送下，五艘幸存的均州渡船朝著漢水南岸那一片火光攢動的位置駛去。唯有馮行襲所在的旗艦，沒有小船來接舷，也沒有大艦來引路。
“他們想幹什麼？”一個均州校尉疑惑道。
“像是要把我們圍起來。”另一個人說道。
幸存的均州渡船漸漸駛遠，八艘霹靂船也終於各就各位，將馮行襲的旗艦團團圍定。霹靂船高如樓宇，低矮的均州船被遮擋得嚴嚴實實，就像被小孩子遺忘在池塘裏的一葉小舟。
一艘霹靂船的甲板上，出現了一頂天青色的大纛。纛旗下麵，站著一個儒生打扮的年輕人。
“要殺就給一刀痛快，何須如此大費周章？”馮行襲已經猜出了那個年輕人就是南陽侯張尋。
“馮將軍，你雖然沒幹過什麼好事，但你我無冤無仇，我本應隻取均州，不害你的性命。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也不是一個嗜殺之人。哪怕仇寇，能不殺，我也會放了……”
“別那麼婆婆媽媽！”馮行襲打斷道：“成者為王敗者賊！我早就做好了一死的準備，你不必假仁假義！”
“我是想讓你死個明白。讓你知道你死的價值。馮行襲，其實你本沒有做錯什麼，這個時代的武人，都是像你一樣做的。甚至，你比別人還要仁慈一些。許州牙將周岌驅逐節度使薛能，可是殺了薛能的全家。徐州牙將時溥驅逐節度使支詳，也是殺了支詳的全家。你隻趕走均州刺史呂燁，而沒有盡誅其家人，可見你本質並不壞。但是，你恰好在我的臥榻之側，這就是你的不幸。”
馮行襲終於有點聽明白張尋到底想說什麼了。他哈哈大笑道：“合著我的死，就是為了警示天下人？”
“沒錯。每個人都有建功立業的權力，但不應該通過犯上作亂的方式。以千萬人的性命，隻為了成就一個人，老天爺也不會允許。這種行為，當有天誅。”
“天誅？哈哈哈哈！無稽之談！你說吧，要我怎麼死？”
張尋一招手，身邊一個年輕的儒生上前一步。
“念。”
“以均州事告天下曰，自南陽侯《聲討馮畜行襲文》遍行州縣，旬月之間，群情激奮，天下響應。雖南陽不遣一兵一卒，均州境內義兵四起，延山連嶺，以討行襲。行襲自知大限難逃，寢食難安，尤領兵出武當，做殊死搏。未料人心離散，未及接戰，自潰大半。行襲自知獨木難支，複回武當，‘天誅’之言立驗，失足落水，沒於漢滔。嗟夫！誰謂蒼天無眼？為填一人之野心，而使天下人遭難，天理難容！偉哉南陽侯，不假刀兵，隻論仁義。以口誅，作筆伐，而亂臣賊子平！誰言儒道益孤，武逞其威？愛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惡人賊人者，天必禍之。儒道應天，自當無往不利！三月當誅之言猶在耳畔，而馮賊殞命。天下欲效尤者，可不懼哉？”
“哈哈哈哈！滿紙謊言！滿紙謊言！張尋，你如此欺騙天下人，不怕遭報應嗎？”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再說了，如今群醜作亂，蒼生遭難，正義難伸，天道不行。老天爺不幹正事，躲在一邊偷懶，他會怪我使一點小手段，來替天行道嗎？”
“好一個替天行道！張尋！我馮某人不服！不服！”
“快點跳，你要是不跳。我可沒什麼耐心。”張尋把手一揮。八艘霹靂船全部起錨。
馮行襲明白了，今天他要是不自己投江，霹靂船也會將旗艦砸個粉碎。他緊了緊戰袍，最後回望了一眼武當城，縱身躍入了滾滾漢江。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武當城的東門。八個均州兵用一片船板，舉著馮行襲被水泡得蒼白的屍身，緩緩步入州城。道路兩側，擠滿了圍觀的百姓。人們談論最多的，就是“三月當誅”之言，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看上去如此荒誕的言論，竟然真的應驗了。這個打敗了黃巢的忠義軍節度使，不僅打仗厲害，竟然還有“口誅筆伐”的能力，可以僅憑一篇文章，就殺死百裏之外的一方豪強。這真的僅僅是人力所為嗎？莫非，真的存在所謂“天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