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得很對!當今天下,儒失其柄,武玩其威,致使戰亂頻起,民不聊生。武夫平日裏互相攻伐,很能逞威風,但當天下危亡之際,需要用著他們的時候,他們反而成了一群慫包!能夠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的,還得看我們儒生!高駢玩寇自重,還得由王鐸相公掛帥。龍尾陂一役,還得看鄭畋相公發威。所以,越在這樣儒道衰微的時刻,汝輩越不能看輕自己,越要發奮圖強!你們每個人,都應該立誌!將天下強藩,從武夫的手中,一個一個的奪回來!還天下一個太平!”
堂下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盧光啟卻聽得呆了。這忠義節度使真的是武夫出身嗎?不像啊!言語間,分明是以儒者自居呀!
“當然了,這裏我要明確兩個概念。首先,應該區分什麼是武人,什麼叫武夫!武人,是指上馬能殺敵,下馬能治國的士人。那些隻知殺戮,鬥大的字不識的,才是武夫!其次,你們應該樹立正確的文武觀。不能因為憎惡武夫,就鄙視軍伍。恰恰相反,你們還應該努力去學習武人的技藝!縱觀古今,我泱泱華夏從來沒有重文輕武,也沒有重武輕文。我們的六藝,是禮、樂、射、禦、書、數,隻有文武雙全,才是合格的華夏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隻是半殘!”這話聽得堂下的朱樸心裏一哆嗦,不禁握緊了拳頭。
“這也是我麒麟山書院要設置武科的原因。你們要清楚,值此亂世,口誅筆伐,消滅不了武夫。憑著經史子集,更奪不來武夫手中的權柄!你們隻有一條路,就是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能夠‘出將入相’的文武全才!去堂堂正正的站到武夫的對麵,做他們的對手!而不是在朝堂之上,成為他們的牽線木偶!”
又是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朱樸也學著大家的樣子,笨拙的拍起了手掌,還越拍越來勁。眼前這位年輕的節度使,實在是一個太過另類的存在了。身為武人,卻如此直接的喊出要“消滅武夫”。身為節度使,卻如此旗幟鮮明的反對藩鎮。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誰又能相信呢?
張尋的話,算是說到儒生們的心坎兒裏去了。
晚唐時候的讀書人,隻有三條路。要麼考科舉,要麼投靠藩鎮,要麼避世隱居。其中第一條路很難走,第二條路與儒生的價值觀相悖,所以有很多儒生會選擇退隱山林,修道學佛。使唐代的佛道發展都到了一個高峰。
但是,儒學是積極入世之學,所以大多數讀書人,特別是擁有一顆報國之心的熱血青年,還是會選擇科舉之路。希望通過科舉登上朝堂,努力改變大唐的命運。
這卻是一條最為悲慘的路。能夠考中的,隻是極少數。詩人羅隱“十上不第”,隻是眾多晚唐儒生辛酸科舉路的一個縮影。
更為可悲的是,從這些儒生的人生結局來看,科舉落第,反而竟是一種幸運。
那些僥幸登第的儒生們,耗盡畢生心血,卻是登上了一個名存實亡朝不保夕的朝堂,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這些人要麼被黃巢殺死,如宰相豆盧瑑;要麼被宦官害死,如左拾遺孟昭圖;要麼被藩鎮逼死,如宰相韋昭度、杜讓能;要麼成為藩鎮的提線木偶,如宰相崔胤、柳璨;最後僥幸不死的,卻逃不過白馬驛之禍,全都被朱溫生生投入了滾滾黃河水中……
張尋的話,給這個時代的儒生們開了一個大大的腦洞。原來儒生救國,不是非要在朝堂上指點江山不可!不是隻有商鞅、晁錯、王叔文等人走過的那一條路!原來儒生還可以拿起劍,麵對麵的去與武夫相抗衡!
張尋停頓了一會,等待堂下儒生們稍稍冷靜下來,又繼續說道:“可能有人會問,儒生拿起劍,和武夫又有什麼不同?我來告訴你,有很大的不同!與那些卑劣、下流、無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武夫相比,我們儒生的劍下,有仁!有義!有忠!有信!我們有良知,有底線!我們有方向,有理想!我們殺,是為了止殺!我們戰,是為了止戰!自強吧!大唐的儒生們!奮鬥吧!大唐的儒生們!請你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時,前排那個叫做姚伯真的少年忽然騰地站起,高舉手臂,大聲喊道:“儒生自強!掃平強藩!”
眾人先是一愣,緊接著一齊喊道:“儒生自強!掃平強藩!儒生自強!掃平強藩!……”
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就連一向自詡謙謙君子,篤信“君子訥於言”的朱樸,也跟著大聲疾呼起來。甚至聲音已經蓋過了他身邊的盧光啟。
在麒麟山書院的講堂裏,五百儒生群情激昂,代表著晚唐千萬儒生,向為禍日久的藩鎮發出了第一聲怒吼。史稱“五百怒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