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二年四月二十三，離開了兩個月，張尋終於重返關中。走時還是冰天雪地，如今已經鶯歌柳綠。渭河兩岸，麥浪滾滾。河麵上，一座浮橋飛架，像一彎新月，被河水衝成一個優美的弧形。橋的北岸，就是餘生鎮。
張尋走時還沒有這座橋，看來是新建的。南岸橋頭，有一座簡易的水寨。寨門前，旌旗招展，鑼鼓齊鳴。
他們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楊複光竟然親自到渭河南岸迎接。鹿晏弘、王建、韓建等忠武八都將悉數到齊。裴仲、裴仁、黑齒暖男、馬釗等人擠在人群中。
兩個月不見，老宦官好像精神了很多，身著紫袍，腰佩金魚袋，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裹在襆頭裏，兩個鬢角沒有一根頭發散落出來。嶄新的官靴一看就是新換上的，竟然一塵不染，也不知道是怎麼從武功縣來的這裏。
張尋就要下拜，卻被楊複光上前一步，一把扶住。
“覓仙啊，此行辛苦了！”
“屬下幸而不辱使命！”
“好！好好好！進寨說話！咱們小憩之後再回武功！”
隻進寨的這幾步路，就走了半晌。忠武諸將一一上前道賀。張尋也要把鄭相公的長孫鄭紹餘介紹給大家認識。郭琪和孟綏自然不用介紹。安化公主等人更是在小車中藏得嚴嚴實實，連午飯都是隔窗送進車內。楊複光雖然好奇車中是什麼人，但也沒有詢問。隻有黑齒暖男私下問宋蠻，是不是將軍娶了個夫人回來。被宋蠻狠狠瞪了一眼。
水寨中建有一座兩丈多高的塔樓。塔頂有一座高台，臨江懸空，視野非常好。平時這裏是供軍士瞭望之用，如今上麵鋪上了紅毯。楊複光攜著張尋的手，張尋攙扶著楊複光，二人並肩，緩步登上了高台。台上早就備下了一席酒菜，擺了兩隻憑幾。憑幾後跪立兩個備酒的小廝。
“下去吧。如非傳喚，不要讓別人上來。”
小廝領命，輕步下了高台。台上隻剩張楊二人。
“想不到啊！真的想不到。”楊複光感歎道：“當初隻想讓你試一試，沒想到千難萬險，你竟然真的把事辦成了。張尋啊，你的本事，可比咱家料想中的大多嘍！”
“是監軍命中當有這一步高升，屬下不敢貪功。”
“誒，這裏隻有你我二人，就不要說那些虛的。你快把此行的經過，詳細說與咱家。”
張尋於是把這一路上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講了出來。如何偶救鄭紹餘、路遇楊複恭、遭到青衣人襲擊等等，說到翻牆進入田府，撞見正在喂馬的田令孜時，逗得楊複光哈哈大笑。
“覓仙啊，依你猜測，襲擊你們的那夥青衣人，幕後主使是誰？”
“屬下不敢說。”
“哎，怎麼兩個月不見，你說話變得畏首畏尾的，大不如從前直爽了？怎麼想就怎麼說！”
張尋心說，這一路見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
“我猜是楊複恭。不過我理解他的初衷。他是見不得田令孜在北司一手遮天，怕您也投靠田氏，才會出此下策。”
張尋說這些話時，一直在觀察楊複光的神色。楊複光卻隻是笑嗬嗬的聽著，根本看不出是讚同還是反對。
“所幸這些人沒有得逞，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楊複光雲淡風輕的說。
張尋點了點頭，接著講故事。他略去了安化公主那一段，直接講如何設計構陷鄭畋，又幫鄭畋脫罪，最後鄭畋竟然反而出言力挺楊複光，才使一切塵埃落定。
楊複光聽到這裏，唏噓不已。
“唉！鄭相公是真正心係大唐的人啊！”
張尋把鄭畋給他的小冊子，交給了楊複光。楊複光一頁一頁的翻看，一邊看，一邊暗暗抹淚。
張尋倚著憑幾，等待著楊複光看完。他竟然有些困倦，恰好一陣江風迎麵吹來，他深吸了兩口清爽的空氣，才精神了很多。他站起身，憑欄望向渭河北岸。餘生鎮的規模似乎又大了許多。不知道讓肖虎在鎮裏建的“被服廠”建成了沒。大量流離失所的百姓在這裏聚集，已經出現了剩餘的勞動力，不能浪費，一定要利用起來……
“覓仙？”
“監軍。”
楊複光將小冊子小心收好，正襟危坐。張尋也趕緊坐了過來，盡管他很不習慣唐朝人的這種跪式坐法。
“當今天下，除了天子，還把大唐放在心裏的，隻有三個人。鄭相公、你和我。”
“屬下實在不敢當。”
“嗬嗬，這有什麼不敢當的。我想向朝廷保舉你為京南行營都統，你意下如何？”
張尋聽了，精神不由為之一振。能成為一方都統，必定是身兼節度使之職。莫非楊複光現在就要保舉我做一方節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