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不敢。”
“誒,這有什麼不敢。我還能吃人怎地?”
“民女不是這個意思。謝大帥昨日送過來的蜜梨。”
朱溫憨笑道:“你喜歡就好。”
“大帥今日來,不知所為何事?”
“呃……這……”朱溫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一別十幾年,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相見。”
“我們曾經見過麵?”
“嗬嗬。”朱溫苦笑一聲:“姑娘未曾見過我。是我曾有幸見過姑娘一麵。”接著朱溫就把龍元寺一麵之緣的事講述了一遍。當然沒講發誓娶妻的那一段。張惠聽了,不禁有些感動。
眼前的朱溫,竟然和聽聞中的那個“潑朱三”截然不同。在宋州鄉裏的口中,朱溫就是個遊手好閑的潑皮無賴。在唐朝官軍的口中,他又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今天見了本人,卻像一個笨嘴笨舌的憨漢。而且,竟還有幾分癡情。
朱溫又問張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打聽府上的情況。得知偌大的張府如今已經隻剩孤兒寡母,唏噓不已。二人隻在院中敘話,天氣雖寒,張惠卻沒有將朱溫讓進屋,隻叫端午搬出一把椅子,倒上一杯熱茶。沒想到朱溫也沒提進屋這茬。他也不坐,隻是一邊閑聊,一邊在院中四處轉悠,不時稱讚幾句張惠對院落的打理有方。
張惠望著朱溫的背影,心想,若早個十年,朱溫如果有機會登門仍是刺史府的張府,或許也會是一樣的表現吧。那麼的拘謹,又熱腸。張惠不禁鼻子有些酸了。
還是端午先發現了張惠的神情不對,問母親怎麼了。朱溫這才看到張惠眼角的淚痕,有些慌亂,不知自己哪裏做錯了。張惠說沒事,隻是身體有些不適。朱溫連忙告辭。臨出門前,他還叮囑守門的衛士,記得給張府送來一些木炭,以供母子禦寒。
那天之後,朱溫一連幾日沒再登門。隻是每日都會差人送來一些糕點果品,間或還有金銀首飾。張惠將糕點果品自己留下一些,其餘都給守門的兵丁分食了,首飾卻一樣未留,全讓人給朱溫送了回去。
這幾日裏,張惠總在回憶那日與朱溫見麵的細節。那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的身影,似乎總也揮之不去。
“端午,你也長大了,有些事娘也想聽聽你的想法。娘問你,你覺得朱溫這人怎麼樣?”張惠一邊做著女紅,一邊問兒子。
端午正在往爐中添炭。自打朱溫差人送來木炭,他就免了每日劈柴的辛苦。
“我覺得這人不壞。”
“就這樣?沒別的了?”
“嗯……我還覺得他挺威風的,手下那麼多人,都很尊敬他。”端午憨笑著說:“長大了我也要像他那樣!”
張惠也笑了:“我兒有誌氣!”
同州被齊軍攻陷的第十天,城中忽然迎來了一件大喜事。大齊的同州防禦使朱溫,今日大婚。一對新人都穿得大紅,在堂前依禮跪拜,堂上坐著一個幹瘦的老頭,雖然一臉笑容,卻處處透著一絲不安。這人就是張惠在同州的族叔。
原來這幾日,朱溫千辛萬苦地尋訪到了已經避亂到了鄉下的張氏族叔。據說當時朱溫朝著一口地窖跪拜,高聲衝裏麵喊:“叔父!晚輩朱三,是來向您提親的!”如此才將抖如篩糠的張老頭從地窖請了出來。之後朱溫嚴格按照禮製,三媒六聘,向張家提親。並擇了吉日,定下了這樁親事。
朱溫與新娘子之間的愛情故事,有數個版本在軍中流傳。流傳最廣的一則,說朱大帥還是碭山窮小子時,就與刺史的女兒私定了終身,但卻遭到了女方家人的反對。朱溫因此發奮投軍,成就了一番霸業。兩人也經曆了十餘年的天各一方,才終成眷屬。
這故事太勵誌,很多大頭兵聽完都感動得痛哭流涕。他們出於對主帥的尊重,也出於對於這個“愛情童話”完美性的維護,都自覺在轉述中略去了張惠是寡婦,並且已經有了一個兒子的事實。
但朱溫卻毫不避嫌。就在婚禮的晚宴上,他當著所有賓客的麵,正式介紹了自己的養子。
“諸位,我朱三終於有兒子啦!友裕呀,你來跟大家打個招呼!”
少年靦腆的朝堂下施了一禮。眾將齊聲賀道:“恭喜大帥雙喜臨門!”朱溫簡直樂開了花。
趙東陽坐在席間,卻不由得跟郭言兩人對視了一眼。他萬萬沒想到,那日在院中偶然出手救得的少年,竟然就是日後大梁的郴王,朱溫的長子——朱友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