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守禦武功有功,鄧州刺史張尋被加封為檢校兵部侍郎,兼京南麵行營招討副使。這算是正式確立了他忠武軍中“二把手”的地位。另一封嘉獎,是給裴仲的。敕曰,因生擒賊首黃揆有功,擢鄧州偏將裴仲為均州刺史,俟克服長安之後赴任。
對於自己的封賞,張尋早有心理準備。但他沒想到裴仲竟然一下就被提拔為了州刺史,幾乎跟自己平級了。這讓他的心理起了微妙的波動。
倒不是嫉妒裴仲。手下人立功受賞,得到朝廷的認可,張尋真心感到高興。而且這個升遷也是合適的。黃揆是黃巢的親弟弟,在黃巢集團中的地位還在孟楷、朱溫等人之上,生擒黃揆之功,絕對夠得上直接封個刺史。
讓張尋感到不舒服的,是唐廷的這種封賞習慣。
唐末因何藩鎮割據,戰亂不息?受過西方某哲人影響的人都喜歡往經濟基礎上找原因,均田製瓦解,土地兼並,庶族地主階級興起,為了維護既得利益,挑戰以皇權為代表的士族階層……這麼說固然沒錯。但現實往往是複雜的,根本原因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直接原因、客觀原因。濫封藩鎮,就是其中很關鍵的一條。
晚唐朝廷將大批的武人封為握有地方實權的刺史、節度使。這是一種極為不正常的情況。漢時衛青、霍去病立了那麼大的功勞,也不過是封侯,食邑萬戶而已。也沒讓衛青親自去管理他的一萬六千七百戶食邑。換做晚唐,衛青可能早就身兼數鎮節度使了。到時即便他對皇帝再忠心,也難保手下人或者繼承者們沒有異誌。
當然,唐廷也不傻,最初這麼做隻是逼不得已,自己無力徹底剿滅安史的部下張忠誌、田承嗣、李懷仙等人,就幹脆就地封官,好似後世的“東北易幟”,圖個名義上的一統江山。但唐肅宗以後,曆代唐皇卻沒有糾正這個做法,或者說試圖糾正卻並未成功。慢慢的特殊情況變成了普遍情況,到了晚唐,已是藩鎮林立。
急則治標,緩則治本。張尋如果再早穿個三五十年,在武宗或者宣宗朝時,或許還能從經濟政策上想想辦法,給大唐補補鈣。但到了公元881年這個時候,大唐已經病入膏肓了。要想延其殘喘,必須得先治標。
張尋告誡自己,一定要想方設法改變武人做地方一把手的舊習。地方的行政、財政大權,必須交給文官。
但是,此時這也隻能是他的一個想法而已。這個年代的武人,有誰不是為了搏得一塊安身立命之所而從軍的呢?好比黑齒暖男,就成天把要當節度使掛在嘴邊。要想激勵他們作戰,不拿土地封賞,又能拿什麼?張尋暫時也沒想出什麼更好的辦法。
州刺史已經是正四品官。再讓裴仲當一個一般由六品武官充任的營級指揮使顯然已經不合適。恰好此前馬軍都虞候裴仁提出了辭呈。張尋本還在猶豫之中,這回不用猶豫了,就讓裴仲接替裴仁,做馬軍統帥吧。裴仲心思縝密,做事果決,把馬軍交給他,張尋也放心。
空缺出來的前營指揮使一職,就由裴仲的副將鞠乙接替。小乙這次在奉天的表現,讓張尋感到驚喜。親眼見證手下的成長,總是一件令人十分開心的事。
至於裴仁,被任命為了虞候,掌管軍紀。自從吳鐵鹽被調去鄧州府衙,虞候一職就一直空缺,由護衛營押衙契必鴻代行其事。這回裴仁赴任,也算是完善了鄧州軍的體係。
“二裴”各得其所,但張尋還是遇見了一件煩心事。剛立新功的馬軍右營指揮使耶律蘇察,非要追隨舊主,去當虞候軍。說句實話,張尋特別反感這種事。任何人都不會願意見到手下人培養出自己的嫡係。雖然耶律蘇察事實上就是裴仁的嫡係,二人的主仆關係可是在他們加入鄧州軍之前就開始了。
但張尋不能表現出來這種反感。耶律蘇察剛在乾陵之戰中立功,不能不照顧他的情緒。他特地置辦了一桌酒菜,與契丹人促膝長談了一個晚上。倆人天南海北的聊。聊家鄉、聊童年、聊家庭、聊理想,就是不聊軍務。這個生在草原長在草原的漢子,頭一次跟上司這樣掏心窩子的聊天,幾碗酒下肚,聊到開心處高興得手舞足蹈,聊到動情處又鼻涕一把淚一把。最後,兩人足足喝幹了兩壇老酒,耶律蘇察主動跪在張尋麵前,說:“哥,我知道你的難處。馬軍離不開我。我不走了。”
張尋扶起耶律:“好。明天你就是馬軍副將。裴仲這孩子,是你大哥裴仁看著長大的。裴仁把他當親弟弟一樣看待,你要好好輔佐他。”耶律蘇察不住的點頭。
終於搞定了耶律,張尋倒頭就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宿醉讓他整整難受了三天。所以領導不是那麼好當的。不是令行禁止,一味嚴厲就行。還必須要看人下菜碟,必要的時候,甚至得舍命陪酒跟下屬稱兄道弟。不過,對待耶律蘇察這樣的草原漢子,你真對他好,他真能為你上刀山下油鍋。
又是一場瑞雪,下了整整一個跨年夜。雪晴時,已是中和二年的正月初一。
張尋迎來了自己唐朝人生的第一個春節。當然這個時候還不叫春節,叫“元旦”或者“元正”。像後世一樣,唐朝也規定元正放假七天。不過是從臘月二十七開始,放到正月初三。武功縣的唐軍這幾日也都停了每日的出操,大家歡歡喜喜過個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