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尋接了楊複光的調令,倍道兼行,直奔南陽。一天趕了將近四十裏路,卻直到日暮,也沒遇見楊複光。越往前走,張尋就越犯嘀咕,推算起來,也該遇到了,難道楊複光出意外了?
天色將晚,依照行軍條例,不能再趕路了,必須安營紮寨。虞候吳鐵鹽來請示,是就地安營,還是點起火把繼續趕路。此時楊複光的牙將龐從也在張尋身側,他用懇求的目光望著張尋,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希望繼續趕路。
張尋沒有急於答複吳鐵鹽,而是轉而問龐從:“此去南陽還有多少裏?”
“六十餘裏。”龐從急著說。
張尋沉吟了一會,說:“太遠了。夜路走得慢,就算今晚強行趕出一二十裏,也不濟事,反而疲勞士卒,若遇賊兵,凶多吉少。龐將軍,你說呢?”
張尋說得句句在理,龐從也無法反駁,無奈說:“末將請先行一步,前方探看楊公消息。”
“不可。這裏隻有你認得楊都監,你不在這,萬一我們路遇都監而不識,出了閃失怎麼辦?你不能走。”
張尋的話說得明白,誰知道你家楊都監此刻什麼狀態?窮追之下若是已經喬裝易服,認不出來怎麼辦?說不不好聽的,萬一楊宦官早已遭遇不測,死人堆中我們也認不出哪個是啊。
龐從無奈,在人家屋簷下,也沒法說什麼,隻能幹著急。張尋看在眼裏,覺得奇怪,沒想到楊複光作為一個內官監軍,手底下還有這麼忠心的人。
大軍紮下營寨,五軍在外,將中軍和虞候軍圍在中央,成一圓營。雖然此時沒有輜重隨行,但每個士兵身上都綁有一個長條形的糧袋,裏麵有十天的糧食。諸軍以夥為單位,埋鍋造飯,井然有序。
張尋將龐從請入自己帳中吃飯,席間龐從心不在焉,外麵稍有響動,就出去瞧看,以為是楊複光到了。張尋忍不住問:“龐將軍,我平生沒見過大官,想問一下,都監是個怎樣的人?好相與否?”
龐從一字一頓的說:“楊公是個極好的人。”
第二天剛微微亮,張尋就催促諸軍前行。不知怎的,他也有點擔心楊複光這個老宦官了。
作為一個後世人,張尋受曆史課本和影視劇的影響,對曆史上“宦官”這個群體沒有什麼好感。權閹、閹黨、閹逆,宦官專權,閹人幹政,反正跟宦官沾邊的基本沒什麼好事。漢、唐兩個漢人最強盛王朝的末期,都有權閹禍亂朝綱的情況出現。這些生理不健全的男人,仿佛心理上也不健全,曆朝曆代飽受士大夫階層的唾棄與鄙視。對宦官的刻板成見,張尋也不能免俗。
但不知為什麼,此時張尋心裏還真有一點擔心楊複光的安危。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宦官在曆史上的評價還不算負麵。更也許是,如果楊複光死了,他會感到內疚。因為曆史上的楊複光本不應該走這條來向城的路。
又行了十餘裏,終於前方探馬回報,遇到楊複光了。
原來白擔心了一場,楊宦官一行六百多人,全都好端端的呢,隻是走得極為緩慢。
張尋氣就不打一處來。心想你比我早行一日,竟然才走出40裏,這是逃命呢?還是出城踏青呢?如果快些走,是不我們向城軍也能少走些路程?張尋心疼這些昨日倍道兼行,早上起大早趕路的手下,甚至有給楊宦官幾個大耳刮子的衝動。
他當即下令停止行軍,不往前走了,就在原地等楊複光。龐從有些不快,告罪一聲,匹馬去迎。張尋也不阻攔。
不一會,前方緩緩而來一行人馬。大概馬步軍各半,隨行還有大量載滿財貨的牛車,估計是從鄧州一路收刮來的。虞候吳鐵鹽謹慎的問:“團練使是否前迎幾步?”
“不用,就在這等。”
吳鐵鹽不再言語。但他覺得渾身不自在。楊複光是個多大的官,穿越來的幾位可能沒什麼體會,吳鐵鹽這種體製內的官吏可是清楚得很。
大宦官楊複光是什麼職務?大唐宮中內侍出身,官拜樞密使,陣前授京西南麵行營都監,兼忠武軍監軍。這麼一長串頭銜,含金量最足的就是“樞密使”。千萬別小看這三個字,樞密使是什麼官?在唐朝官場有“四貴”之稱。四貴,就是當時最有權勢的四位宦官,分別是左、右神策軍中尉,和左、右樞密使,加起來正好是四個人。
神策軍中尉,是皇帝身邊禁軍的統領,掌握全天下最重要的軍權。樞密使,是皇帝身邊參與軍務的宦官,一切軍機要務都是通過樞密使上達天聽,下至藩鎮,與宰相平級,卻與皇帝更為親近。
四貴中又有排名,唐代以左為尊,晚唐軍權為重,因此四貴的權力排名是,“左神策軍中尉”高於“右神策軍中尉”高於“左樞密使”高於“右樞密使”。楊複光此時是右樞密使,雖然是四貴之末,但也是官居二品的大員,天底下排名第四的權閹,在吳鐵鹽這個九品小吏看來,簡直高不可及了。張尋也不過才六品官,就敢在這裏托大,原地等樞密使,連吳鐵鹽這個從來反感阿諛上官的人都有點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