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喜拉著三人一同走出客房,把房門帶上。分付店小二照管房中包裹。四個人一徑走到酒館,占了一副座頭。伯喜請孫龍、鄭虎上首坐定,自己與賽空兒下首相陪,叫酒保有好酒好肉隻顧取來,四人盡量暢飲。孫龍、鄭虎並時伯喜都吃得酩酊大醉。賽空兒有心不肯多吃,卻到妝做十分醉態。伯喜見鄭虎善飲,臨起身,又勸了他兩杯,方才算還酒錢。一齊走出酒館踉踉蹌蹌回到客房,叫店小二點上燈火。賽空兒假醉佯顛,一進房,便向草鋪上一骨碌睡到了。伯喜也就在自己鋪上和衣而臥。孫龍、鄭虎醉眼朦朧,見賽空兒已睡到,便也放心去睡。孫龍還醉得略省人事,把腰裏掛刀和腰牌都解下撇在榻上,脫去上蓋衣服,除了帽,又脫了腳上快鞋,然後到身而睡。鄭虎卻十分大醉,連衣帽也不除,腰牌掛刀也不解,橫臥榻上,竟似死狗一般。賽空兒假睡在旁,偷眼看他三個睡得甚濃,想道:“我一路來常想要逃走,卻被這兩個鳥男女緊緊提防,脫身不得,難得今夜這好機會,趁此不走,更待何時?”挨到三更以後,合店客人都已睡熟,他便悄悄爬起來,將頸裏長枷扭開,抖搜身體,恰待要行,又想道:“我這般蓬頭跣足,醃醃臢臢到路上去,明是個逃犯模樣,豈不被人拿了?有心逃走,須要走得冠冕。”便剔亮了桌上燈火,輕輕走到孫龍榻邊,把他除下的帽兒戴了,鞋兒穿了,套了他的衣服,又探手去榻上取他的腰牌、掛刀,緊縛在自己腰裏,再去時伯喜鋪上取了他的包裹,然後掇開房門,輕輕走出。且喜這房原近著店門,兩三步就走到門首,“呀”的一聲把門開了。店小二睡在門房裏,聽得門響,問道:“可是那位客人出去解手麼?進來時,可仍把門關好。”賽空兒含糊答應了一聲,竟一道煙走了。正是:
雖無空空手段,也有小小聰明。
不殺防送軍校,便是他的美情。
次日天明,店小二起來,見門兒半掩,說道:“昨夜不知那個客官出去解了手,竟不把門關上!”道猶未了,隻聽得客房裏一片聲嚷將起來道:“不好了,走了犯人!”店小二吃了一驚,忙奔去看時,早被孫虎劈胸揪住,嚷道:“犯人在你店裏走的,是你的幹係!”店小二慌道:“昨夜三更後,聽得門響,隻道是那個客官出去解手,誰知走了犯人!這是你們自不小心,與我店家什麼相幹?”眾客人聽得喧鬧, 也有走來勸的, 也有怕事先起身去的。孫龍隻是扯住店小二不放。鄭虎道:“孫哥,這不幹店家事。據我看來,多因是時伯喜這廝和他一路,故灌醉了我們,放他走了。”孫龍道:“說得是!”便放脫了店小二,一把扯住時伯喜。鄭虎便取過索子來,將伯喜縛起。伯喜叫屈道:“連我的包裹也被他偷了去,如何說我和他一路?”鄭虎道:“你和他原同是楊太監府裏的人,今日做下圈套,放他逃走,先把包裹寄與他拿去,你卻空著身在這裏白賴!”孫龍道:“如今不要閑講了,竟拿他去稟知地方官,著在他身上還我賽空兒來便了!”伯喜著了急,呼天叫地,真個渾身是口難分說。正是:
常將藥酒麻翻人,今被好酒誤了事。
生平憤會弄機關,誰料又遭人弄去。
當下孫龍、鄭虎押著時伯喜,徑至商州衙治前,候州官升堂,進稟前情,指稱:“劍南衙逃軍時伯喜,與犯人賽空兒是一路,設計放他走了。”伯喜分辯道:“賽空兒乘間脫逃,與小的無幹。小的若與他一路,何不就同他一齊走脫?訖老爺詳情。”
州官道:“你發配劍南,也逃了回來,量你也不是個善良。這頑皮賴骨,不拷如何肯招?”便喝教左右將他夾起來。夾得伯喜殺豬也似叫,卻隻不肯招認。州官喚過孫龍、鄭虎來分付道:“你兩個押解重犯,如何不小心被他走了?本當責治,始念是鍾老爺的軍校,且不深究。時伯喜這廝就不放走賽空兒,他是逃軍,少不得也要問個重罪。我今權把伯喜監禁在此,一麵出個廣捕文書付你,想賽空兒還走不遠,你兩個可往鄰近地方用心緝捕。如畢竟緝捕不著,那時竟把伯喜解送京師去便了。”孫龍、鄭虎叩頭領命。州官便將伯喜下獄,當堂僉押公文,付與孫、鄭二人,前去緝拿逃犯。正是:
屈事世間原不少,從來折獄最為難。
話分兩頭,且說賽空兒脫逃之後,忙不擇路,東奔西避,幸得身邊有孫龍的腰牌為記,沒人盤問,又得了時伯喜包裹內的東西,一路上買酒、買肉吃,好不受用。一日,來到鳳翔府河橋驛前,隻見人煙熱鬧,像要迎接什麼官府的。詢問旁人,說道:“今日梁狀元老爺府中兩位夫人要到驛裏停宿,故在此準備迎接他。”賽空兒聽了這消息,忽然起一個凶惡念頭,想道:“我前日並不曾刺著真梁夫人,梁狀元卻苦苦要拿我,害得我幾乎喪命。今日恰遇真的到此,何不刺殺了他,出我這口惡氣。且又可取他些東西去前途用度。”算計已定,便到驛中去投宿。正是:
前誤刺的是假,今要刺的是真。
假的隻害一個,真的要害兩人。
賽空兒來到驛中,見了驛丞,隻說是鍾防禦打差出來的軍校孫龍,要在驛中借宿一宵。驛丞驗了腰牌,認道:“是真不敢不留。”但分付道:“今晚梁府中兩位夫人要來這裏安歇,你隻可在驛門首耳房中權宿,休得驚動。”賽空兒應諾,便去耳房中住下,專等梁家兩位夫人來,就要行刺。隻因這一番,有分教:
災星過度,忽然絕處逢生;惡曜來時,又見凶中化吉。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卷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