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欒雲棟活追賴本初 賽空兒嫁禍時伯喜(2 / 3)

尚武與梁生見了,十分驚訝。梁生對尚武道:“適間,本初公堂上述夢,是人說鬼話,今看欒雲白日裏報冤,卻是鬼作人言了。鬼神之事不可信其無。”尚武道:“若論情理,原不該恕他,今雖幸免官刑,到底難逃鬼責。”當下,梁生叫左右,將本初屍首用棺木盛殮了,傳令著賴家仆人把他靈柩移至瑩波槁葬之所。掘起瑩波骸骨,亦用棺木盛殮,合葬驛旁,築個墓道,立碑其上,題曰:賴本初暨元配房氏之墓。正是:

既赦之於生前,又葬之於死後。

惡人到底是薄,善人到底是厚。

梁生既遣人葬了本初夫婦,當時的人多有曉得梁賴兩家根由始末的,編成一篇口號,單說本初夫妻的以怨報德處。道是:

房氏善忘,賴子會賴。隻為賴其本,而忘其初;遂使梁被摧,而棟被壞。夫妻兩兩寡情,男女雙雙無賽,若一人稍有良心,不到得這般毒害。一個天不蓋,一個地不載。到不如逐去的奴子,能將故主戀;反不若趕出的養娘,尚把舊家戴。虧殺非子非婿的薛郎救了表弟災,又賴非親非故的柳公留得夢蘭在。偏是恩深反負恩,究竟害人還自害。奉勸世上負心人,果報昭然須鑒戒。

梁生與尚武將所定各犯罪案,並賽空兒一事,都具疏奏聞。天子聖旨道:

賴本初、魏七已死,勿論。賈二、時伯喜依擬發配。賽空兒著嚴緝正法。該部知道。

梁生奉了聖(上止+下曰) ,即於獄中取出時伯喜、賈二依律決遣,兩個都發配劍南衛充軍。差人管押去訖,一麵行文各府各鎮,緝拿賽空兒,不在話下。

且說賽空兒自從刺殺假梁夫人之後,劫了這一包細軟,奔至沒人之處,打開看時,都是些金珠首飾,卻不見什麼回文半錦。他想道:“我雖不曾取得半錦,人卻被我刺殺了,也好去內相府裏請功。”不意趕到長安城外,忽聽楊複恭已為反情敗露,被朝廷殺了,他便不敢進京。東逃西竄了幾時後,聞朝廷差鍾愛做了鄖襄防禦使,在均州募民屯田,他即改了姓名,叫做倪寶,竟至均州混入流民籍中,受田耕種。後來,又打聽得前日刺殺的不是真梁夫人,到是賴本初的妻子,他遂放寬了念頭。那知梁生遍行文書,要緝拿他。文書行至鄖襄防禦衙門,鍾愛接著,留心查訪,卻不曉得倪寶就是賽空兒,那裏查訪得著?誰想賽空兒原是內相府中軍健出身,平日在外殺潑放肆慣了,到底舊性不改。一日走到一酒店中買酒吃。那酒店主人就是前日在村鎮上開飯店,梁忠曾在他家住過的。今因地方平靜了,故搬到官塘大路來賣酒營生。當下,賽空兒來到店中,吃了酒,店主人問他討酒錢,他取出一隻小小的金釵來,付與店主人道:“權把這釵當在此,明日將銀來贖。”店主人看了說道:“不知這釵是真金的,假金的?我不要他。”賽空兒便厲聲道:“你這村人,好不識貨,怎麼這釵是假的?”店主人道:“莫管他是真,是假,總是我們開店的要賣現錢,不要首飾抵當。”賽空兒睜著眼道:“我今日偏沒現錢,你若不要這釵時,我便收了去,酒錢且賒著,慢慢地還。”店主人嚷道:“客官,你要用強白吃人的東西麼?”賽空兒喝道:“我就用強了這一遭兒,也不打緊。”說罷,搶了這釵,往外就走。店主人一把拖住,那裏肯放。賽空兒發起性,把店主人一推一交,一發將他店裏家夥什物打得粉碎。店主人大嚷大叫,裏麵妻兒老小也都趕出來叫罵。驚動了地方鄰裏,一時盡走將攏來。見賽空兒殺潑,都道:“我這裏防禦鍾老爺法令極嚴,便是兵丁也不許在外強買東西,你是那裏來的野人,直憑放肆。”賽空兒還睜目攘臂,口中亂嚷道:“什麼鍾老爺、鼓老爺,我偏不怕。”眾人忿怒,便同著店主人一齊把他扭結住了,擁至防禦衙門前。正值鍾愛開門坐堂,眾人齊聲喊稟。

鍾愛傳令喚進,先叫店主人並眾人上前,問了情由,乃喝問賽空兒道:“你是何處強徒,敢來這裏放潑?”賽空兒道:“小的是流民倪寶,入籍在此耕種的。”鍾愛道:“你既入籍在此,豈不知我的號令?屯軍強取民財便要重處,你是流民,到敢大膽白吃人家的。該當得何罪?”賽空兒道:“我原把金釵當錢,那主人家不要,為此爭鬧。”鍾愛叫:“把釵來我看。”賽空兒把釵呈上,鍾愛取來細細看時,隻見那釵兒上鑒著“瑩波”兩字,心裏驚疑道:“瑩波乃我梁家房小姐的小字,如何他的釵卻在此人處?”因問賽空兒道:“此釵你從何處得的?”賽空兒突然被問,一時回答不出,頓了一頓口,方才支吾道:“是小人買得的。”鍾愛見他這般光景,一發心疑,便喝道:“這釵上明明鑒著‘瑩波’二字,那瑩波乃梁狀元表妹房小姐的小名。房小姐近被賊人賽空兒刺死,於路劫去行囊,現今梁狀元題了疏,奉了旨,行文在此緝捕。今這釵子在你處,莫非你就是賽空兒麼?”賽空兒被他猜破,不覺麵如土色,口中勉強抵賴。鍾愛喝教左右動起刑來。賽空兒料賴不過,隻得供吐真名,招出實情。鍾愛便教押去監禁聽候,備文解送梁老爺問罪,金釵置庫。賽空兒分辨:“小人原不曾觸犯梁老爺的宅眷,刺殺的乃賴本初之妻,即楊內相義侄楊梓的奶奶。楊家是梁老爺的對頭,如何梁老爺到要緝拿小人?”鍾愛喝道:“楊梓之妻須是梁老爺的表妹,況你行刺之時,是認著楊家宅眷刺的,還是認著梁家宅眷刺的?”賽空兒無言可答。鍾愛將他下獄,一麵差人查他住處,卻沒有妻小,止有被囊包裹,並幾件粗重什物,便把來給與酒店主人,賠償他打碎的家夥。店主人與眾人都拜謝而去。鍾愛即日備下文書,獄中取出賽空兒,上了長枷,差兩個親隨軍校,一個叫孫龍、一個叫鄭虎,解送賽空兒到京師刑部衙門,聽候梁狀元發落。正是:

刺客殺人雖有誤,當官捉賊更無差。

孫龍、鄭虎領了公文,押著賽空兒隨即起程。因知他是個刺客,恐怕他有手腳,一路緊緊提防。曉行夜宿,不則一日,行至商州界上。孫龍、鄭虎對著賽空兒說道:“這裏是你前日行凶的所在了。”賽空兒也不回言,低著頭隻顧走。到得城外,日已傍晚,三人便投客店宿歇。那店裏各房都有客人住鋪,隻有近門首一間小房還空著,裏麵設下兩個草榻、兩個草鋪。店小二引三人到那房中歇下。孫龍便叫打火造飯。鄭虎道:“有好酒可先取來吃。”店小二道:“小店隻有村醪,不中吃。要好酒時,客官可自往前麵酒店中去買。”鄭虎聽說,便一頭向招文袋中取銀子,一頭喃喃呐呐的道:“我們晦氣,解著這個囚犯,一路來水酒也不曾吃他一杯,日日要我們賠錢賠鈔。”孫龍接口道:“他劫掠人的東西,隻會自己換酒吃,前日這樣金釵兒,何不留幾隻在身邊,今日也好做東道請人。”賽空兒隻做不聽得,由他們自說。兩個唧噥了一回,鄭虎問主人家討了個酒壺,正待去買酒,隻見店小二引著一個客人進來,口中說道:“客官,你來遲了,我家客房都已住滿,隻這房裏還空著一個草鋪,你就和這三位客人同住罷。”那客人道:“罷了,隻要有宿處便了。”說畢,把背上包裹安放草鋪上,向孫龍等三人拱了一拱手,便去鋪上坐下。孫龍看著那客人,私對鄭虎道:“這客人麵龐有些廝熟,好像在那裏會過的。”鄭虎點頭道:“便是我也覺道麵熟,隻記不起是誰。”正說間,隻見賽空兒坐在旁邊草鋪上,忽地對著那客人笑道:“你敢是楊府虞候時伯喜麼?”孫龍、鄭虎聽了,齊聲道:“是也,是也,正是時虞候,我說有些麵熟。”那客人漲紅了臉,忙起身搖手道:“我不是什麼時虞候,我自姓景,你們莫錯認了。”孫龍道:“我記得鍾防禦老爺做提轄的時節,我們曾在督屯公署中見過你,你正是時虞候,如何認錯?”鄭虎道:“賽空兒和你同在楊府勾當的,難道他也認錯了?”那客人見賴不過,乃低聲道:“我實是時伯喜,望你三位不要聲張。”賽空兒道:“聞你已發配劍南去了,今幾時赦回來的?”伯喜道:“不瞞你說,我與賈二都問了劍南衛充軍,賈二已經道死,我卻從半路逃回,變了姓名,叫做景慶,逃到此處。幸遇一個財主看顧,容我在門下走動,胡亂度日。目下,托我出去置買些貨物,故在此經過,不想遇著你們三位,萬望你們不要說破,遮掩則個。”孫龍笑道:“我和你無怨無仇,沒來由說破你做什麼?”鄭虎指著賽空兒道:“我們自不說破,隻要他也放口穩些。”賽空兒便道:“時虞候,我被防禦鍾爺拿了,要解送長安,身邊沒有盤費,你若肯資助我些,我便不說破你。今兩位長官在此,也要你替我做個東道,請他到酒館中吃三杯。”伯喜道:“這個容易。”便打開包裹,取出一錠銀子來,說道:“便請三位到前麵酒館中一坐,何如?”鄭虎正想要買酒吃,聽說請他吃酒,如何不喜。孫龍也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