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認義女柳太守寄書 被奸謀梁秀才失錦(2 / 3)

昔之府兵,唯寇是剿。今之長征,唯民是擾。

兵而擾民,非兵伊盜。

設兵至此,可勝歎悼。子曰去兵,旨哉聖教。

當下,柳公因尋訪梁生不著,甚是憂悶。夢蘭心裏也十分煩惱。一日,正與錢乳娘兩個相對愁歎,忽聽得堂前熱鬧,錢嫗出去看了一遭,來回報說:“朝廷有特旨,升了柳老爺的官,今報喜的人來報喜,故此熱鬧。”原來,柳公向與楊複恭不協,求補外任,又辭官而歸。近日,複恭驕橫太甚,天子也有些厭惡,他因思念柳公是個直臣,特旨詔還京師,仍拜殿中侍禦史之職。柳公當日奉了朝命,便打點起身。因對夢蘭說道:“自楚入蜀,一路甚是難行,料梁生決不到那邊去尋你。他知你向曾隨父在京,或者如今竟到京中尋訪,亦未可知。況今當大比之年,他服製已滿,也必赴京應試。你不若隨我進京訪他來相會。”夢蘭依言,即與錢乳娘收拾行裝,隨著柳公一同起行。臨行時,柳公又恐梁生未必便到京師,倘還在襄州附近地方尋訪,卻如何得與夢蘭相遇?因心生一計,把這半幅回文錦依樣刻成印板,後刻一行雲:

蘇氏璿璣半幅圖,如有合得此圖者,可至京師柳府來相會。

柳公將這刻板回文圖做個暗號,分付家人印下幾百張。凡自襄州入京一路馬頭市鎮上,都要粘貼,使梁生見了,好到京中來尋我。家人領命,分頭往各處粘貼去了。柳公一麵自攜家眷,起身赴京,不在話下。

且說梁生自從那晚夢蘭被逐之後,錢乳娘又不及去報他,他在家裏並不曉得。直至次日,張養娘偶然出外,聞了這個消息,回來報知。梁生吃了一驚,忙趕到城外去各處尋訪了一日,不見蹤影。又到桑公停柩的那個寺裏探問,卻又說並不見小姐到來。梁生心疑,再到他寓所左側,細問鄰人:“可曉得桑小姐往那裏去了?”有人傳說:“他同乳娘下了一隻小船,說要取路回鄉去哩。”梁生此時寸心如割,想道:“他家在綿穀,近聞此路正有兵險,女子家不知高低,隻顧往前去,如何使得?我須趕將去追他轉來。”便教張養娘同梁忠妻子看守家中,自己帶了些盤纏:並懷著夢蘭下聘的半錦及其所題詩詞,喚梁忠雇下小舟一隻,主仆二人連夜下船渡江追去。於路訪問往來行人,說:“可見有一小娘子同一老嫗駕一隻小船前去麼?”那些人也有說曾見的,也有說不曾見的,其言不一。梁生心中疑慮,隻顧催船前進。行了幾日,將近均州界日,隻見來船紛紛傳說:“前麵有征西都督李爺發回的兵丁下來,見人拿人,見船拿船,十分利害。”梁生船上的艄公聽了這話,便把船泊住不肯行了。正是:

並非欲濟無舟楫,卻是有舟不可越。

失去佳人何處尋,才郎此際愁欲絕。

梁生見艄公不肯行船,便道:“我情願多出些船錢,你須與我再行向前去。”舡公道:“不是小人不肯去,其實去不得了。”正說間,隻見一隻快舡駕著雙櫓,飛也似搖將過去。梁生指著,對艄公道:“你說去不得,如何這隻船卻去得?”艄公抬頭把那船看了一看,說道:“這不是民船,這是衙役打差的快船,他奉著官差,須不怕兵丁拿了。相公若必要到前麵去,便趁著這隻船去到好,隻不知他可肯搭人?”梁生聽說忙道:“既如此,你快招呼他一聲。”艄公果然高聲叫道:“前麵快船,可肯乘兩個客人麼?”那快船上人聽得招呼,便停了櫓,問道:“什麼人要乘船?”艄公道:“是一位相公同著個老管家要相求帶一帶。”船上人未及回言,船艙裏坐艙的那人聽說是一位相公,便道:“既然是個相公,快請過船來。”艄公忙把船搖將擺去。梁生走過快船,看艙裏那人時,果然是公差打扮,見了梁生拱拱手,便請梁生就艙中坐下。梁忠自把船錢打發了艄公去,也過船來靠艙門口坐著。艙裏那人問梁生道:“相公高姓?”梁生道:“學生姓梁。”那人道:“相公不就是與前任柳太爺相知的梁秀才麼?”梁生道:“學生正是。老丈如何曉得?”那人道:“在下就是本州公差, 如何不曉得? ”梁生道:“老丈尊姓?”那人頓了一頓口道:“在下姓景。請問相公,前麵都是兵丁充斥的所在,你讀書人有何急事,要到那邊去? ” 梁生道:“學生正為聞得前麵兵險難行,要去追尋一個人來。”那人道:“原來如此,相公遠來想是餓了,我船裏有現成酒肴在此,若不棄嫌,請胡亂吃些。”說罷,便喚舟子取出酒肴來,請梁生同飲。梁生再三謙讓。那人道:“相公不必太謙,在下雖是公差,卻極重斯文,況相公又是前任太爺的相知,怎敢怠慢!”一頭說,一頭斟酒勸飲。梁生飲過兩盞,那人道:“這酒不熱,須換熱酒為吃。”便自向艄頭取出一壺熱酒來,滿斟一大盞,奉到梁生麵前。梁生見他殷勤,接過來一飲而盡。那人又忙斟一大盞遞與梁忠道:“老管家,你路上辛苦也,請吃盞熱酒兒。”梁忠謝了一聲,起身接來,也一口呷幹了。隻見那人指著他主仆兩個,笑道:“到也,到也。”說聲未絕,梁生早頭重腳輕,不覺一交跌到在船艙裏。梁忠見了,忙要來扶,卻連自己也手軟腳麻,撲地望後到了。那人喚舟子急急把船搖到一個僻靜港口歇下,將梁生的行李打開撿看,卻隻有幾兩散碎銀子與衣服、被臥之類,並無他物。那人看了沉吟道:“難道這件要緊東西不曾帶來?”便又把梁生身上滿身搜摸,摸到胸前,摸出一個錦囊來,打開看時,見是半幅五色錦同兩幅紙兒一起包著。那人歡喜道:“好了,這寶貝在這裏了。”隨即將錦囊藏著,把行李包兒賞與眾人分了。等到夜晚,先喚兩個舟子,將梁忠抬到沙灘上撇下,又把船行過裏許路,然後將梁生抬往岸上一個牛棚之下放著。那人笑道:“他要夫妻完聚,今先教他主仆分離,卻是耍得他好。”當下,安置了當,連夜開船去了。正是:

早識酒盞為陷阱,非逢知己不當飲。

已嗟見錦不見人,誰料失人又失錦。

看官,原來那快船上的人不是姓景,到是姓時,就是欒家的門客時伯喜。他奉欒雲之命,特來賺取梁生的半錦,故隨口說是姓景。這些舟子們都是欒家從人假扮的。欒雲自那日趕逐夢蘭起身後,便與賴本初商議,使人探他往何處,要在中途扮了強盜劫取他回家。又恐他竟投奔梁生,一麵使人到梁家左近打聽。及聞夢蘭那晚連夜起身,不知何往,傳說要回鄉,未知果否。又聞梁生已買舟渡江追去了。本初對欒雲道:“桑小姐向因前途兵阻,不敢扶柩回鄉,寄寓於此,今途路未通,父棺尚在,恐未必便回鄉去,或暫投別處亦未可知。但梁生此番趕去,他想要追著小姐,完其婚事,身邊必然帶著那半錦,不若使個計策,遣人去賺了他的來,專怪他一個決不肯賣,一個定要配對。今先教他兩錦不合,卻不羞了他。”欒雲道:“此說甚妙,但教那個去賺他好?”本初道:“時伯喜是我們一路人,他雖曾到過梁家,卻從未與梁生主仆識麵,今就教他去罷了。”欒雲大喜,隨即分付時伯喜,教他依著本初之計而行。當下,伯喜果然依計行事,賺得梁生半錦並詩詞,回報欒雲,具言如此如此。欒雲把這半錦與本初觀看,本初道:“這是後半幅,正與我前日在梁家所見的前半幅恰好配著,兄雖不曾娶得佳人,卻得了這半幅美錦,亦是非常快事。”欒雲道:“失人得錦,非吾本意,況又是半幅不全的,我當初隻道那回文錦是怎樣一件奇寶,原來隻是這等一幅錦兒,我如今就得了他,恐也沒甚用處。”本初道:“我前日曾對兄說過,兄如何就忘了?內相揚複恭不吝重賞,賺求此錦,今雖半錦,亦是奇寶。兄若把來獻與楊公,他必然大喜,功名富貴便可立致,強似去買科場關節,倘或楊公要求全錦時,那半錦在桑小姐處,已有下落,隻須懸重賞賺求,不愁桑小姐的那半錦沒人首告。那時全錦歸於楊公,美人不怕不原歸吾兄,卻不是功名、婚姻一齊都成就了?”欒雲聽罷,喜得手舞足蹈,說道:“既如此,我們就到京師投拜楊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