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梁秀才改妝窺淑女 桑小姐乘夜走扁舟(3 / 3)

千詩織就回文錦,如此陽台暮雨何?

亦有英靈蘇蕙子,曾無悔過竇連波。

桑夢蘭索和

梁生看了笑道:“我知小姐之意矣,他自比能織錦的蘇蕙,卻怕我不是能悔過的竇滔,隻疑文人無行,故把這詩來試我。待我即依韻和他一首,以釋其疑。說罷,便也取花箋一幅,題詩一絕道:

佳人絕世豈容多,更覓陽台意若何?

伉儷得逢蘇蕙子,敢需後悔似連波?

梁棟材敬和

題畢,把來付張養娘,教即刻便送去。張養娘領命再到桑家寓所,將詩箋奉與小姐,笑說道:“梁官人的覆試文章在此。”夢蘭接來,展看了一遍,微微含笑,想道:“他詩中之意,明明說有了蘇蕙,不敢更覓陽台,若得蘇蕙為配,必不像竇滔有過而後悔。隻這一首詩,分明設下一個大誓了。”便對乳娘說:“允了他的聘期。”張養娘欣然回報梁生知道。梁生大喜,到得吉期,梁生把前半錦作聘禮送與桑小姐,夢蘭亦將後半錦作回聘,送與梁秀才。其兩人所繹詩句,與題和詩詞向已互相換看,今便大家留著,待成親之後,人錦皆圓,彼此詩詞,方可合為一集。此時,梁生禪服已終,夢蘭卻還在父喪三年之內。梁生一候小姐服滿,便要迎娶成親。看官,聽說這一場好事,全虧張養娘之力,他是被逐去的人,難得他不忘舊主,特來報信。梁生也傾心相托,竟把半錦交付與他,他又並無差誤,往來說合,玉成了佳人才子的百年姻眷。梁生深感其義,把些銀兩賞了他。自此,仍舊收他住在家裏,與梁忠夫婦一同看管家事。正是:

隻為昔年投靠,不忘犬馬之報。

當年做馬風流,今日做犬正道。

話分兩頭,不說梁生定了姻事,十分歡喜,且說欒雲與桑家說親不就,要買梁生的錦又買不成,心中正自氣悶。卻聞桑小姐到受了梁生的聘,一發惱怒,想道:“我便借屋與你居住,你卻不肯與我聯姻,到把姻事作成別人,這口氣如何消得!”便請賴本初來商議。本初自那日被梁生搶白出門之後,又羞又惱,正沒出氣處,今見來雲與他商議此事,便攛唆道:“桑小姐白住了兄的屋,卻偏與兄相拗,極其無禮。兄如今竟催逼他出屋便了。”欒雲依言,隨即差家人去說:“這屋你家借住已久,今本宅自己要用,可作速遷開會罷。”夢蘭聞知此言,使錢乳娘宛轉回覆道:“向蒙你家相公厚意,借屋居住,感激不盡。今我小姐即日便要出嫁,一等嫁後,此屋便可交還, 不煩催促。 ”欒家從人把這話稟複欒雲。賴本初在旁聽了笑道:“若如此,不是催他出屋,到是催他成親了,卻不便宜了他?”欒雲道:“便是他既不允我姻事,卻偏要在我屋裏出嫁,這不是明明奚落我?”本初道:“專怪他沒禮,可連夜逐他起身。”欒雲沉吟道:“逐他去固好,但他原是個地方官的宅眷,怎好便把沒體麵待他?日後倘有與桑家相知的來替他修怨,卻是不便。”本初道:“我一向也隻道桑公雖死,不無門生故吏,身後之事決不寂寞。不想他是得罪楊內相之人,沒人敢照顧他,眼見得這煢煢孤女是沒倚靠的了。現今他原隨來的許多家人仆婦都已散去,隻有一個乳娘伴著小姐。不是我取笑說,就使黑夜裏劫了他來,也急切沒人來尋緝。吾兄如今隻顧差人去趕逐他,他迅雷不及掩耳,必將倉皇奔竄,那時跡其所行,便可別有妙計。”欒雲聽說大喜,即分付家人絡繹不絕的去催趕桑小姐出屋。催了一日,到得晚間,探門的探門,發瓦的發瓦,十分囉唕。夢蘭當不起這般光景,家中又沒有童仆護衛,隻錢乳娘一個,那裏禁得住這班家奴?一時無奈,隻得收拾隨身行李,連夜雇小缸一隻,同著錢乳娘踉蹌下船。欒家眾仆見桑小姐已出了屋,便封閉了宅門,一哄的進城回覆家主去了。

夢蘭與錢乳娘坐在船裏商量道:“如今往那裏去的是?欲待歸鄉,聞路途兵阻,不能前進;欲待徑投梁家,又無此禮。卻怎生是好?”商量了一回,夢蘭道:“我有母舅劉虛齋,現今僑居華州,我和你不如且到那裏安身罷。”錢嫗道:“既如此,待我明日進城去,說與梁官人知道了,方可行動。”夢蘭道:“不必去說,我們隻今夜便好行動,且待到了華州,然後使人來報知梁生未遲。”錢嫗道:“何必如此匆匆?”夢蘭道:“我料欒雲那廝因求婚不遂,心中懷恨,不止趕逐我起身,定然還有狡謀。今眾奴回報,彼必將偵探我行蹤,於中途作祟,故為今之計,不若乘此時城門已閉,彼無從來偵探,且不料我即刻起程,我卻隻就今夜便行,聲言欲歸蜀川,暗自向華州進發,則彼雖有狡謀,無所施矣。”錢嫗道:“小姐所言極是。”於是分付舟子連夜趕行。有幾個寓所鄰近的人來問他將欲何往,錢嫗隻以歸蜀為詞,卻暗教舟子望華州一路而走。行過水路,舍舟登陸,雇下兩乘車子,夢蘭村妝打扮,與錢嫗各乘一車,直至華州城外。且停頓在一個井亭之內,即令車夫入城尋問劉虛齋家。誰想,虛齋已於兩年前死了,房屋已賣與別姓,其家眷都不知遷往何處。車夫打聽的實,回報與夢蘭知道。夢蘭大驚,大哭。車夫不管好歹,逼了雇車錢自去了。夢蘭與錢嫗弄得走投無路,進退維穀。正是:

烏鵲更無枝可踏,窮魚安得水來依。

此下,夢蘭與錢嫗相抱而哭。夢蘭哭道:“我本深閨弱質,不幸父母俱喪,飄泊異鄉,為強暴所逐,流到此處,卻又投奔親戚不著,如此命蹇,量無道理,不如早早死休。”說罷,便望著井亭中那口大井要投將下去。慌得錢嫗和身抱住,兩個哭做一團。正苦沒人解救,隻見遠遠地一個方麵闊服的長須老者走將來。隻因遇著這老者,有分教:義女拜新翁,免至花殘月缺;師瑩敦舊誼,更堪玉澗冰清。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