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竊館榖豪家延捐友 撞金鍾門客造奸謀(3 / 3)

臨死淒涼徒自受,半生心力為人勞。

梁生哀痛之極,哭得發昏,虧梁忠夫婦救醒。入殮治喪,瑩波都托病不來。賴本初也直至入殮以後,方才來送。治喪之日,連幕外答拜也都免了,隻穿了白衣陪賓效勞而已。前番送奠金三兩,此番又減去一兩,止送二兩,封簡上竟寫甥婿賴梓材具,並不寫緦麻贅婿了。梁生又悲又恨,將封兒扯得粉碎,擲還他奠金,說道:“人之負心,一至於此。”本初見梁生發話,便忿然而去。自此,再也不到梁家門上來了。看官,聽說人道假兒、假女,隻有自己父母在心上。今賴本初與房氏瑩波原沒姓賴、姓房的眷屬和他來往,卻緣何忘了梁家?況梁家這段姻緣,本是他父母麵上來的,他若想念父母,斷不忍忘了父母麵上的親戚。隻為他先忘了父母,故把父母麵上的親戚也都抹殺。正是:

既忘竇與梁,並無賴與房。

疑彼賢夫婦,皆出於空桑。

本初既與梁家斷絕往來,便隻在欒家館中尋趁些頭腦,為肥家之計。此時,又值賓興之歲,郡中舉報科舉,太守柳公既去任署,用的是本州司戶,欒雲夤緣了一名科舉。本初便攛唆他賄買科場關節。原來,唐朝進士及第,其權都在禮部,買關節的都要去禮部打點。一日,欒雲步到書館中,隻見時伯喜在那裏與本初附耳低言。欒雲問他說甚麼,本初便一手挽著欒雲,一手招伯喜,同到一個密室裏,對欒雲道:“方才老時訪得個極確的科場關節在此,兄可要做?”欒雲問:“是何關節?”伯喜道:“禮部桑侍郎密遣他舅子聶二爺在此尋覓主雇,若要買及第,這是個極確的門路。”欒雲便問本初道:“這頭腦果確否?”本初道:“那桑侍郎諱求,號遠揚,蜀中綿穀人,前科曾與試過的,若果是他那裏來的關節,自然極確。”欒雲聽說大喜,便問了聶二爺的寓所,同著本初、伯喜徑去拜他。隻見那聶二爺衣冠華美,體態闊綽,一口長安鄉談。欒雲敘過寒溫,便教本初、伯喜與他密商此事,問價多少。聶二爺開口討五千兩。本初、伯喜於中再三說合,方講定三千金,約他明日到欒家立議。次日,聶二爺帶著幾個仆從到欒家來,欒雲盛席款待,立了合同議單,本初、伯喜都書了花押。欒雲將出現銀三千兩,同往一個熟識的典鋪裏,兌明封貯、各執半票,俟發榜靈驗時,合票來取。議得停當,聶二爺方把關節暗號密授欒雲,又說道:“我今差人星夜到京支會家姊丈桑侍郎也。”言罷,自回寓所去了。欒雲議定了這件事,隻道一個及第進士穩穩在那裏了,心中歡喜,回家與本初、伯喜歡呼暢飲,一連飲了兩日。到第二日,飲至二更以後,忽見管門的家人拿著一封束帖來稟道:“方才有人在門外呼喚,說有甚書劄送到。小人連忙去開門,那人已從門縫裏塞了一封柬帖進來,竟自去了,正不知是誰家的。”欒雲道:“半夜三更,如何有人來遞書?”一頭說,一頭接那柬帖來看,卻封得牢牢的,封麵上寫道:“欒大相公親啟。”伯喜笑道:“那下書人好粗魯,這時候來遞的書,自然有甚緊要事立候回書的了,如何門也不等開,便匆匆而去?待他明日來討回書時,偏要教他多等一等。”家人道:“小人方才問他即要討回書的。他說,不消了。”本初道:“卻又作怪,既不消討回書,定是沒要緊的書劄,為何半夜三更來投遞?”欒雲道:“待我拆看便知端的。”隨即扯開封兒。看時,那裏是甚書劄,原來是個不出名的沒頭帖,上寫著二十個字道:

關節買得好,被人知道了。

拿住三耳人,這場禍不小。

欒雲看了,大驚失色,忙遞與本初、伯喜看,二人都失驚道:“這那裏說起?”欒雲問家人道:“你曾見那下書的是怎麼樣一個人?”家人道:“小人在門縫裏接了他的書,忙開門去看,黑暗裏已不知他往那裏去了,卻不曾認得是誰。”欒雲叱退家人,與本初、伯喜商議道:“此事怎處?”伯喜道:“此必大官人有甚冤家打聽著了這消息,在那裏作祟。”本初便問欒雲道:“兄可猜想得出這冤家是何人?”欒雲道:“我平日為田房交易上常與人鬥氣,有口麵的人也多,知道是那一個?”伯喜道:“我們前日作事原不密,家中吃酒,立議,又到典鋪中去兌銀,這般做作,怎不被人知覺了?”本初道:“事已如此,不必追究,隻是如今既被人知覺,倘或便出首起來,卻怎生是好?”伯喜道:“幸喜他還隻在門縫裏塞這柬帖進來,若竟把來貼在通衢,一發了不得。”欒雲被他兩個你一句我一句說得十分害怕,心頭突突的跳,走來走去沒做道理處。本初沉吟了半晌,說道:“所議之事做不成了,不如速速解了議罷。”伯喜道:“隻可惜一個及第進士已得而複失。”本初道:“你不曉得既有冤家作祟,便中了出來,也少不得要弄出是非的。”欒雲點頭道:“還是解議為上策。”當晚一夜無寐。

次日清晨,欒雲袖了原議單,並這沒頭帖,同著本初、伯喜急到聶二爺寓所,把上項事備細說知,取出沒頭帖與他看了,告以欲解議之意。聶二爺聽說,勃然變色道:“公等作事竟如兒戲!前既議定,我已差人星夜支會家姊丈去了,如何解得?”本初道:“解議之說,原非得已,奈事既泄漏,恐彼此不便,還望俯從為妙。”聶二爺道:“他自被冤家察訪了消息去,須不幹我事,難道我三耳人真個怕人拿住麼?”伯喜道:“二爺自然不怕別人,但欒相公是極小心的,他既見了這沒頭帖,怎肯舍著身家去做事?”聶二爺大怒道:“我那知你們這沒頭帖是假是真?你們前日哄我立了議,把關節暗號都傳授了去,今日卻捏造飛語,要來解議,這不是明明捉弄我?隻怕我便被你們捉弄了,明日家姊丈知道,決不和你們幹休哩!”本初見聶二爺發怒,便拉欒雲過一邊,密語道:“看這光景,不是肯白白解議的了,須要認還他幾兩銀子。”伯喜也走過來說道:“沒酒沒漿難做道場,須再請他吃杯酒,方好勸他。”本初道:“若請他到家去,又恐張揚被人知覺,不如邀他到酒館中坐坐罷。”欒雲此時沒奈何,隻得聽憑二人主張。本初便對聶二爺說道:“台翁不必著惱,我們要解議,自然還你個解議的法兒,此間不是說話處,可同到酒館中去吃三杯,了說前日的合同原議,乞即帶去,少停,議妥了,就要銷繳的。”聶二爺還不肯去,本初、伯喜再三拉著他走,聶二爺方取了議單,隨著三人到一個酒館中,揀個僻靜閣兒裏坐定,喚酒保打兩個酒,擺些現成肴饌,鋪下鍾筋,一頭吃酒,一頭講貫。聶二爺開口要照依原議三千金都認還。本初伯喜說上說下的說了一回,方議定認還一半,送銀一千五百兩。